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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身邊人大都知道他眼神不好,對於他和一隻鳥逗悶子多採取縱容態度,不過除了李明修以外,卻也沒幾個人知道那眼神究竟“不好”到什麼程度。

  然而這點不適,已足夠裴謹作為閉門謝客的藉口了,一連半個月,他推說天寒地凍水土不服,要專注休養身體,誰來拜謁都不方便相見。

  就好像他不是那個從十四歲開始駐防邊疆塞外,動輒風裡來浪里去大司馬似的。

  承恩侯突然嬌貴起來,變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老人家日子過得十足舒泰,唯一不大滿意也就是仝則這個近身服侍的人。

  換衣服的時候,裴謹會嫌他手粗,“你那手指頭怎麼那麼多繭子,駐守驛站也用每天跑十回馬?你們那兒有這麼忙?”

  那是因為仝則連續跑了四個多月的馬,手指頭都被韁繩勒粗了。

  他只能說,“家境不好,從小做活做粗了。侯爺將就點,我回頭找人去去繭子。”

  雖說聽了十來天,可裴謹還是沒習慣他拉風箱式的說話節奏,牙花子緊著一疼,跟著再補一刀,“嗓子呢,也是因為家貧,玉米碴子吃多了給剌壞的?”

  仝則仗著他看不見,對著他翻了好幾個大白眼,心說都這模樣了,嘴怎麼還不閒著呢?這人以前就夠促狹沒正形的,如今儼然又給自己升了個級,看來一隻八哥根本就不夠他散德行的。

  “怎麼又沒動靜了,真是鋸嘴的葫蘆?”裴謹看不見,全靠想像別人吃癟的表情,滿心愉悅的道,“這要是我的兵,趕上問三句話不回,早打出去開除軍籍了。”

  可惜現在他的兵,就剩下宅子外頭那不到五十人的親衛了。

  仝則心酸之餘,略沒好氣的回道,“抽菸抽的,把嗓子給熏壞了。”

  裴謹哦了一聲,“習慣不錯。我正好有雲南進上的菸葉子,回頭你替我卷了,我分你一半。”

  那是因為他看不見自己卷不了,其實捲菸真算不上什麼複雜工種,多練幾回沒準也就熟能生巧了,順帶還可以發泄一下他過剩的精力。

  仝則不為所動,“早戒了。”

  “不用吧,都已經這樣了,再壞也壞不到哪去,人活一輩子有個嗜好不容易。”裴謹架著兩條長腿和僕人推心置腹,越說越是感慨,“唔,我以前就沒什麼不良嗜好,現在想起來有點虧,只能重新開發了。”

  仝則忍不住扶額,暗道幸而自己是個冒牌的,要真來了個他的崇拜者,眼見裴侯爺這麼不分尊卑,隨性隨意,說起話來沒心沒肺的形容兒,還不得立馬崩潰,直接撂挑子走人?

  但就是這幅模樣,笑眯眯的,看上去對現狀沒有半點不滿,才讓仝則更加擔心憂慮——自從住進這宅子,裴謹從來不提政務上的事,不見當地官員,連邸報讓人念了兩天也順手丟到一邊,甚至不張羅給家裡寫信保平安。

  他好像準備用一種肆無忌憚的閒散,漫不經心的吊兒郎當,徹底把自己放逐在冰天雪地的關外,順便連內心也一道冰封起來,沒人探得進去,他自己也並不打算走出來。

  日子就這麼晃晃蕩盪的過,到了冬至那日,闔府上下都在張羅著包餃子,忽然見李明修一路小跑,親自來通報導,“豐將軍來了。三爺,您還是見見他吧?”

  裴謹正教那八哥念到“親she虎,看孫郎”,聽見這句,話音頓時停了下來。

  他轉過頭,眼神在一瞬便收斂住了連日來那种放縱的鬆散,沉吟片刻點頭道,“讓他進來吧。把話說清楚,別讓老豐一驚一乍的。我換個衣服就去見他。”

  第108章

  裴謹本著對麾下眾將的透徹了解, 事先叮囑了一番,可惜還是沒能阻擋住性烈如火的遼東守將豐平將軍,表現出他的咋咋呼呼。

  “大帥……你眼睛怎麼成了這樣……當真,當真一點都看不見了麼?”

  門一關上,豐平朝裴謹望了望, 立即察覺問題的嚴重性, 那對素日神采奕奕, 偶爾冷靜藏鋒的雙眸, 此刻變得暗淡無光,無論再怎麼凝聚視線,看著也還是不大對味道。

  裴謹,“……”

  居然一眼就能瞧出來, 此人怎麼說也算粗中有細了, 其實還該覺得欣慰才對, 裴謹壓壓手,示意豐平先坐。

  “大什麼帥啊,我如今就是個閒散侯爺, 七大軍區都不歸我調派。弄這麼大稱謂,是要我在牡丹江稱王稱霸麼,你坐下好好說話。”

  豐平正自滿腔悲憤, 不想被他三言兩語的自嘲給攪沒了脾氣,然而不讓叫大帥,他心裡委實覺得過不去。

  “在我老豐眼裡,您永遠是我的大帥, 有道是一日為帥,終身為帥……”

  裴謹眨了眨有點發乾的眼,心想得虧自己沒當過他師傅,要不非得教這句莫須有的“有道是”給氣死不可,一個行武中人,哪來這麼多死板教條的臭毛病呢?

  “說事,從奉天大老遠趕來,先談正事,回頭閒了再抒情。”

  豐平,“……”

  頓了頓,他還是不大放心,欠著身子問道,“大帥,你這視力得多久才能恢復啊?”

  裴謹半是敷衍半是安慰的沖他笑了笑,“吃著藥呢,梵先生配的方子,應該用不了十二個月就能好吧。”

  豐平,“……”

  瞎足一年,居然還能這麼淡定!

  都說遇事方能彰顯一個人真實的心理素質,大帥臨到陣前就不慌,現在流放到鳥不拉屎的地方仍能寵辱不驚,這氣度,老豐自覺就是打小開始學也拍馬都攆不上了。

  他這頭正崇拜得五體投地手抓泥,就聽裴謹沉下了聲音,帶著些歉意道,“你也不容易,在這都守了四五年了,本來想早點調你回京,為我的事恐怕還要再耽擱一陣子。”

  “大帥不用為我操心,老豐糙人一個,在哪都一樣。”豐平揮揮手,話鋒一轉,“何況遼東這些年匪患不斷,雖然大部分被打得躲在山溝不出來,可總有幾個不安分的。前些日子襲擊大帥的一伙人被我端了老窩,只是匪首被人下藥給弄死了,至今沒問出什麼有用的,剩下幾處山頭的賊子最近也有新動作。”

  裴謹聞言,下意識側過耳仔細聆聽。

  “我派去打探的細作傳信回來說,日前大青山里一群悍匪有異動,很有可能已經和俄國人接上了頭。他們要交易必定涉及軍火,不過細節還待進一步探查清楚。”

  裴謹問,“大青山那伙人什麼來頭?和本地官員有瓜葛?”

  豐平道,“大帥估計得不錯,匪首梁坤和朝廷新提拔的寧安府佐領張遷有瓜葛,張遷這個人,大帥應該有耳聞,馬上就要娶曹薰的小姨子過門,兩家做了姻親,曹薰有意安排這貨來此地,怕是……”

  “是來監視我,順便弄票大的。”裴謹接口,雲淡風輕的眯著眼道,“說不準要讓土匪炮轟總署衙門,反正不會讓我安生。”

  豐平皺了皺眉,霍地起身,“我先調三千精兵前來守護大帥,再帶上三門重炮,大帥乾脆先下手為強……”

  裴謹嘖了一聲,頗有耐心的再壓了壓手,“老豐,你的心意我領了,但軍法軍紀在,你的兵我無權下令調撥,無權指揮,你就別在這個時候給人找口實對付你了。”

  豐平一時啞口無言,半晌不甘心的道,“那我總能協助剿匪吧。”

  裴謹好整以暇,用不算特別有神的目光規勸他少安毋躁,“匪,還是交給我,對付幾路毛賊,我就當閒來無事打發時間了。但確實需要你幫我,我這會人手不夠,也不能指望那些不知道從哪招來的新兵蛋子。我要梁坤等人的具體計劃,既然他們背後有人支持,就不會是小打小鬧。俄國人不見兔子不撒鷹,等閒小買賣也不會和土匪做,必定是大單軍火生意,我要知道具體情況。”

  豐平按圖索驥順勢一想,驀地里冷汗都下來了,“要是他們真下了血本,大帥你可就有危險了。”

  “不光我有危險,寧安府的百姓也有。”裴謹下頜線條繃得有點緊,近乎肅然道,“此處民生受損,當然是我的失職。不能讓他們拿當地老百姓開刀,到時候需要見機行事。”

  豐平思忖一刻便即明白,“大帥身邊,此時可有靠得住的人能夠與細作接洽?”

  裴謹微微一怔,半晌眼神黯了下去,良久才緩緩搖頭道,“原本有的,現在沒了。在這人生地不熟,容我慢慢來吧。”

  正當裴謹關起門會晤豐平時,仝則也被打發到了廚房,和李明修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順帶看著正在灶上煎著的藥。

  “我跟豐將軍說了,畢竟他曾見過你,不過為著三爺的病,他假裝不認識你也就是了。”李明修被火熏得有點燥熱,扇著蒲扇道,“希望別再出什麼事,能讓他安安穩穩的,不操閒心。這麼多年了,他怎麼過的我也是看在眼裡,統共沒睡過幾個好覺,在外頭打仗,不用想也知道時常吃飯都顧不上。這消耗的可都是從前那點底子,內里虧了太多,身上又都是舊傷,怕是早晚要做病的。”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敵人不大可能會閒著,仝則暗暗思量,看著那藥罐子,轉口問,“這藥效到底如何?樊先生有說多久能好麼?”

  “怎麼也得要一年半載了。”

  李明修嘆口氣,再道,“我明年就六十整了,半輩子光陰都在裴家,老將軍對我有恩吶,可眼看著下一代兄弟鬩牆,我這心裡難過得很。只能盡心照顧好他,將來才有臉去見老將軍。倒是你小子,真沒想到能這麼有情有義,當日買下你,我真是做對了決定。”

  仝則扯出個笑回應,“您老也費心了,只是大爺呢?這事就這麼完了?依三爺的性子不該放過他才對。”

  李明修遲疑著搖搖頭,“只為太太也有對不住他的地方,三爺心裡清楚,就算是為母親還了這筆債。別看三爺雷厲風行的,涉及親情卻不大狠得下心,少年時心心念念都是父母親,到了沒被人家在乎,好容易母子關係修復了些,又要遠隔千里。大爺的事,他沒明著交代,不過我知道,但凡再有不軌的念頭,他是絕不會姑息了。”

  這人重情,所以才會聽見自己的“死訊”,驚痛之下導致失明。仝則有時候也好奇,裴謹那顆七竅玲瓏心裡,到底埋伏著多少情感,背負有多少恩怨,偏又無人可以傾訴,以至於時時都得拗出一臉的滿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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