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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朗氣清,前夜陰雲堆積的暴雪恍若一場夢,滑鼠點開電腦右下角的日曆,賀臨風眉眼頃刻柔和,主動提出申請:

  【周末有空嗎?】

  【我們約會吧。】

  第90章 向前走。

  約會。

  這個詞對簡青而言相當陌生。

  他理解含義, 也知道約會是確定關係的必備流程,但自己之前就和賀臨風單獨出去過,似乎沒什麼特殊。

  況且他平日極少出門, 又暫時借住在對方家, 某人下班回來張口便能問,何必專門用微信聊。

  臥室的床昨晚被賀臨風睡過, 雖然換了枕套被罩,簡青依舊覺得有一點點彆扭,屈膝窩在沙發上。

  窗簾拉著,晴好的陽光被擋在客廳外,咪咪翻開肚皮躺在地板上, 怨念地叫:

  「喵。」

  蓋著薄毯的青年卻沒理它, 手機螢光打到對方臉上, 幽幽的藍調,配合那烏瞳、雪膚,襯得青年幽靈一樣。

  ——當然, 是最好看的那種。

  周末。

  簡青蹙眉,點開自己剛剛排好的行程表, 標註藍底的兩天假期,一個寫著掃墓, 一個寫著馮醫生。

  藍底代表有餘裕, 可以提前或推遲。

  他毫無猶豫地劃掉後者。

  反正自己每次去靈港都是花錢聽純音樂, 合理拿藥, 順帶安小姨的心,隨便換成幾號都行。

  不過……周末指的到底是周日還是周六?

  一條消息便能問明白的事,偏生簡青遲遲未動。

  他想,如果賀臨風說周六, 而自己說周六沒空,會不會顯得非常掃興。

  提出試試的畢竟是他。

  即使對方百分百會遷就自己、並且笑眯眯表示理解,這件小事根本無法構成衝突,可簡青仍然認真思索許久。

  然後他掀開毯子起身,找出一套純黑的西裝。

  咪咪被吵得仰頭。

  貓的視覺很特殊,青年又向來愛穿深色,在它看來除了長短材質幾乎沒什麼不同,唯獨今天這身,普普通通,卻莫名讓咪咪掃來掃去的尾巴安靜停住,想到自己流浪時某個陰雲密布的夏夜。

  暴雨未至,空氣已悶悶的,濃郁得難以換氣。

  「嘩啦——」

  緊閉的窗簾被一把拉開,簡青下意識眯了眯眼,瞥向蔫耷耷的黑貓:「你要的太陽。」

  「糧和水在碗裡。」

  「吃完了還餓就沖那個監控叫。」

  金燦燦,暖洋洋,液體似的,咪咪立刻軟綿綿癱成貓餅:什麼夏夜。

  分明是最讓它舒服的晴朗午後。

  象徵性地,碧瞳黑貓抬起前爪,把肉墊往青年手邊湊了湊,沒指望對方會摸,單純表達一個態度。

  簡青:……

  抿唇,他伸出食指,一言難盡地和對方擊了個掌。

  整個呆住的咪咪:???

  它難得有如此懵圈的時刻。

  造成這一切的青年卻已淡定走向玄關,換好鞋,一邊開門一邊回覆:

  【有。】

  屏幕熄滅。

  重新填好的電子行程表上,周六和周日被標為橙紅。

  ——如果總助喬藍在這裡,她一定能認出,那是自家老闆的最優先項,任何工作任何應酬都要為它讓路。

  *

  元旦剛過,墓園林立的石碑前大多擺放著鮮花水果。

  簡青懷裡抱著一束繡球,淡藍色,和遠處的天空很像,記憶中,媽媽喜歡各種植物,總收到白菊應該會覺得單調。

  台階層層蜿蜒,清掃得盡職盡責,找不出半塊冰,只有草面上的積雪被留著,是為了明年更蔥蘢。

  簡青走到最高處的角落。

  四座石碑相連,四張笑臉無憂無慮地洋溢著幸福,左側是墓園精心打理的造景,右側空著,「鄰居」尚未入住。

  簡青彎腰,放下花,又依次拿出酒、旗袍、和一盒甜糕。

  酒是度數極低的果香型,最適合被當做小甜水淺酌;旗袍是某國牌高定的最新款,純手工剪裁,繡紋獨特;甜糕則是北江知名老字號。

  他沒有說話。

  坦白講,簡青心裡甚至稱得上平靜,二十二年,足以將最初鮮明的感觸盡數消磨,化為偶爾才會泛起漣漪的鈍痛。

  自己也早在六歲的冬天哭了個夠。

  「……兇手抓到了,」許久之後,簡青終於開口,「陰差陽錯。」

  「我該感謝一個人。」

  「叫賀臨風。」

  如果不是對方執意要查被柳美華撤訴遮掩的恐嚇案,他便不會把譚許聯姻的邀請函當做禮物送給對方。

  按照符瑩的心聲推斷,原著的他沒有到場,沒有引來路驍,錢順德或許勒索到了手術費、或許乾脆被滅口,總之,那一晚什麼都沒有發生,「主角」仍然被蒙在鼓裡,等待「男二」追妻火葬場。

  簡青想想就作嘔。

  良心難安主動告知的洗白路線也好,利用真相威脅哄騙他「破鏡重圓」的黑化路線也罷,區別無非是施捨或拿捏。

  譚開霽始終高高在上,看著他痛苦,看著他追逐,看著他滑稽地在真相門前打轉,憑心情決定什麼時候結束。

  倘若這便是作者理解的喜歡,也難怪會招來那群自以為是的穿書者,也難怪所謂的萬人迷光環,引發的全是麻煩。

  「煩什麼呢?」噔噔蹬,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寧舒妍拉下毛絨絨的圍巾,誇張,「臉皺得像苦瓜。」

  她懷裡抱著團紅梅,連著枝,欺霜傲雪,像極了本人的性格。

  簡青轉身打招呼:「小姨。」

  「乖,」眉宇間的明媚輕易衝散周遭沉鬱,寧舒妍低頭,「姐,又來看你啦。」

  照片上的女人笑意溫柔。

  「昨天就知道,今天才告訴我,」眼風一掃,寧舒妍當著正主的面告狀,「你兒子可真是越來越出息了。」

  簡青:……

  「不過呢,我也能理解,這些年真真假假的消息那麼多,他是怕我失望,」寧舒妍垂眸,「幸好,老天這次沒和我們開玩笑。」

  說到最後,她嗓音已然帶上三分哽咽,卻又深深吸了口冷冽乾淨的空氣,笑:「聽說他們是昏迷中走的,應該不會疼。」

  當初警方沒能在屍體中檢測到安眠藥之類的鎮定成分,且多數傷口具備生活反應,判定為死前形成,這個結論曾讓寧舒妍十分痛苦。

  ——致命的疼痛會強迫人甦醒,腎上腺素飆升,用以應對危險,那是身體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理性令簡青瞬間得出與小姨相反的答案。

  但他只是點點頭:「嗯。」

  寧舒妍的肩膀微微鬆了松。

  「等法院開完庭,這事兒就算翻篇了,」手指飛快在眼角抹了下,她仰起臉,「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這些年,她親眼看著對方從一個洗臉都要踩板凳的小豆丁變成「簡總」,變得沉默,變得比自己還要高。

  沒長歪,可未免長得太迅速。

  好像把全部養分都輸送給外在,構成強大厚重的殼,內里卻空蕩蕩。

  她記得小時候的簡青雖然也愛板著臉,但那是裝成熟,而非真寡淡,在家人面前,他能說能笑,甚至被姐姐寵得有點嬌。

  「沒想好。」簡青誠實回答。

  「那就慢慢想,實在不行讓皓皓帶你玩,他鬼點子多,別整天忙工作,緊趕著往危險的地方跑,以前呢,我是怕你那根弦繃得太緊,動起來沒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也好……」忽地,寧舒妍攤開掌心,「手帕。」

  簡青依言遞給對方。

  後者仔細擦了擦寧舒嫻的照片:「現在,懸案告破。」

  「我們都得往前走。」哪怕塵封、重啟、最後又將歸於塵封的卷宗里睡著他們最難割捨的至親,也要往前走。

  「嗯。」默契地負責其餘三張,簡青應聲。

  寧舒妍:「你別光嗯,得做。」

  其實,此刻簡青的狀態遠比她預想中要好,出於某種血脈相連的直覺,寧舒妍常常害怕抓到兇手後,對方會如同被抽走承重梁的大樓,砰地轟然倒塌。

  萬幸她的害怕只是杞人憂天。

  精神放鬆下來,她難免多嘮叨了幾句。

  簡青亦算個好聽眾。

  墓園有專門的地方焚燒貢品,臨走前,寧舒妍突然記起件事:「你那個朋友呢?」

  她沒說名字。

  簡青也沒問,只道:「上班。市局最近有點忙。」

  兩人都默認了那個朋友是賀臨風。

  單獨來墓園是他的習慣,若非必要,簡青不願打擾小姨的新生活,而且,祭拜這種事,即使自己不介意,即使在「試試」,刻意提起,多少會顯得唐突。

  「下次把人帶回家吃飯,」微博上熱搜沸沸揚揚,寧舒妍嘀咕,「答應我幾個月了都沒做到。」

  婚宴男伴這麼重要的事,她居然是通過網友才知道。

  打馬賽克也沒用。

  她一眼便認出了對方。

  簡青:「……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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