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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白對方是擔心自己,簡青頷首:「謝謝。」

  他甚少露出這般疲累的模樣,皮膚沒什麼血色,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顏秋玉無端記起當年自己剛剛實習時、那個坐在警局長椅上一動不動的漂亮男孩,瞬間火起,默默把路驍罵了個狗血淋頭。

  死者為大。

  可前提是死者得做個人。

  「多照顧著點,」小聲地,顏秋玉囑咐賀臨風,「有問題給我打電……」話音戛然而止,目光左轉,她終於留意到自家下屬嘴巴上淺淺的牙印。

  ……吊橋效應?

  她下意識排除簡青會喜歡誰的選項。尤其是在剛剛那樣慘烈的場面後。

  看來簡青的確受了很大的刺激。

  不清醒。

  回頭再瞧,那個被自己解讀成「安撫」「牽小孩」的動作也變了味道。

  偏偏賀臨風一無所覺似的坦然:「行。」

  「您放心。」

  豪門新婚夜,兩案並發,追根溯源甚至牽扯到二十幾年前,死者和嫌疑人是備受媒體關注的流量明星,粉絲吵架的詞條到現在還掛在熱搜上,一大堆事情等著顏秋玉處理,她強迫自己按下好奇,搖頭晃晃腦子,讓賀臨風把簡青帶走。

  藍白相間的警戒線外,擠滿大大小小的跑車轎車救護車,松曉彤降下窗戶,眼尖地沖兩人招招手:

  「這裡。」

  太陽穴發脹,充斥著各種光怪陸離的幻聽幻象,簡青蹙著眉正要抬腳,忽然被賀臨風向里拽了拽。

  對身邊人毫無防備,他一時沒站穩,鼻尖撞到對方下巴,有點硬。

  尖銳的女聲哨子般刺破耳膜:「簡青!」

  「是不是你指使路驍殺了我兒子?是不是你嫉妒報復?你這個狐狸精!害人精!!開霽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你還我兒子!還我兒子!」

  路驍和簡青在休息室的對話,除開兩位當事人,只有警方能聽到。她大概還不知道自己做的虧心事已經露了餡,所以格外理直氣壯,保養得當的長指甲抓向簡青,又被賀臨風攔小雞似的攔住。

  論體力,柳美華常年養尊處優,兩個她也掰不過賀臨風一條胳膊,仗著對方是警察好欺負,她轉而改成一下下捶打:「滾開!你竟然敢和普通市民動手!竟然敢傷害受害者家屬!小心我找你們領導投訴!」

  「簡青!我要你給我兒子償命!」

  尚未完全疏散的「名流」中不乏好事者,見到如此「勁爆」的場面,紛紛掏出手機當起了看客。

  如果換做以往,簡青大概會放縱乃至催化柳美華的糾纏,藉機朝對方套話,唯獨今天,軟弱也好,任性也罷,簡青只想當個能短暫逃避現實的鴕鳥。

  於是他乾脆偏了偏頭,把臉埋進賀臨風頸側。

  「我困了。」忘記眼鏡被摘掉,肌膚與肌膚相貼,原本打算虛虛做個樣子的簡青錯愕地僵住,幾乎能感受到睫毛下躍動的脈搏。

  賀臨風卻自然接上後半句話:「好,那回家。」

  徹底被無視的柳美華險些被氣個仰倒。

  負責帶柳美華回市局的刑警同樣惱火——他看在對方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份上,再多頤指氣使的要求也都忍了,誰成想,自己只是去隔壁車裡拿瓶水的功夫,柳美華便能捅出這麼大簍子,污言穢語,肆意打罵,對賀顧問、對他、對深夜加班的全體同僚毫無尊重。

  「妨礙公務是要被拘留的,襲警也一樣,」襯衫染著抱起簡青時沾到的血,賀臨風彬彬有禮,故意找了個視線死角,學著電影中的樣子朝柳美華咧了下嘴,好似雪夜裡的殺人魔,溫聲,「您想試試嗎?」

  柳美華驚得一抖。

  月光搖曳,賀臨風輕輕拂開對方,像是拂去一粒灰塵,施施然帶著簡青上了車。

  松曉彤悄悄豎起大拇指:牛。

  「我先送簡總回家?」貼心將空調打高,她頓了頓,偷偷瞄向後視鏡,「……還是回你家?」

  賀臨風挑眉。

  松曉彤:懂了。

  她就多餘問。

  垂著頭的簡青依然緊靠賀臨風,宛若斷電的大號娃娃。

  他醒著,也知道賀臨風知道他醒著,可他實在貪戀這點冬日裡的溫暖,又恥於主動或被動地點明——

  自己不適應肢體接觸,卻在適應賀臨風。

  音量轉到最小,松曉彤放了首柔和的輕音樂,車速平緩,駛離燈火輝煌的公館。

  簡青倦意更濃。

  他做了一個夢。

  他總是能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夢裡,他被洶湧的江水吞沒,不遠處是載著他衝下大橋的出租,破損車窗映出張浮腫青紫的面龐。

  穿書者。

  許許多多的穿書者。

  一隻只腐爛的手海草般紮根淤泥,有大有小,齊心協力扯著他墜落,連他自己都厭煩掙扎。

  睡吧。

  簡青朦朦朧朧地打定主意。就像他當初明明聽到司機的殺意,卻還任由對方帶著自己摔進北江。

  誰料,這個念頭才出現沒多久,便有什麼熱熱的東西碰了碰他,啄木鳥般惱人,一下又一下。

  「醒醒。」指尖陷進青年臉頰的軟肉,淺淺地戳出個酒窩,被月色照亮小半張臉的賀顧問鼻樑高挺,假意沒看到前者被打濕的額發,若無其事笑:

  「到家了。」

  第84章 失控。

  簡青經常會夢到以前的事, 卻極少因為外力掙脫那片沼澤。

  怔愣片刻,他一時忘記去拍男人亂動的手指,任由對方帶著自己下車, 彎腰叮囑松曉彤:「路上小心。」

  「知道, 」調低車窗,女孩揮揮手催促, 「快回去吧,別感冒。」

  冷風叫簡青恢復理性。

  他頷首,儘量禮貌地和松曉彤告了別,大腦開始復盤今晚的狀況,尤其是被抓進警局的錢順德。

  以柳美華袒護兒子的程度, 對方幾次三番威脅譚開霽, 仍能全身而退, 甚至讓前者主動替自己圓謊開脫,這本身就足夠反常。

  會和青山路6號的案子有關嗎?那個逍遙法外二十多年的真兇……

  無數問題堆積,簡青恨不得立刻調轉腳步飛去警局, 偏偏被賀臨風攬著肩膀,半強迫地推進了屋。

  約莫是嗅到血液乾涸後的腥味, 聽到房門響動的黑貓跳下鞋櫃,遲疑地停住腳, 歪著腦袋打量。

  「算你還有點良心, 」想起最開始咪咪被逮到重案組的理由, 賀臨風欣慰誇獎, 「沒直接撲上來咬。」

  而後又對簡青道:「先洗澡。」

  簡青遲疑,一方面他急於知曉審訊結果,另一方面他也明白,自己現在的樣子很容易引起恐慌。

  毛毯只能遮住幾塊最顯眼的紅。

  「相信警察, 相信顏隊,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去忙,」脫掉外套,賀臨風問,「想換什麼?我幫你拿。」

  簡青:「……睡衣。」

  他沒來由地放鬆了神經。

  賀臨風好像有一種魔力,即使天塌下來,對方也能言笑晏晏地站在廢墟里,讓你相信他會找出解決的辦法。

  小臂揚起,「梅花朵朵」的西裝被丟進髒衣簍,水溫有些燙,簡青調了下開關,耳邊傳來「叩叩」兩聲。

  他一瞬間繃緊脊背。

  「睡衣在門口的架子上,你伸伸手就能夠到,」隔著磨砂玻璃,賀臨風的身影模模糊糊投下,回頭,他似是看了眼客廳的掛鍾,「二十分鐘,超過二十分鐘還不出來,我就要進去抓人了。」

  簡青抿唇。

  身為和平共處大半個月的室友,賀臨風向來規矩,從未刻意製造什麼越界的肢體接觸,能讓對方在自己洗澡時敲門,還說出這種荒唐話,想必他先前躺在血泊里的「放空」,確實嚇到了對方。

  於是他忍下彆扭,含糊地嗯了聲。

  腕錶和手機都被賀臨風收著,他難得失去所有計時工具,只得用笨方法默念數秒,完全沒空胡思亂想。

  十分鐘後,簡青擦著濕漉漉的發尾出來:

  「我好了。」

  客廳卻空蕩蕩。

  廚房的燈亮著,甜香四溢,不知在煮什麼,他本應鬆口氣,然後轉身回臥室,偏偏雙腳失控,一點點挪向賀臨風。

  「怎麼貓似的?」專注爐灶,男人慢半拍捕捉到他的靠近,笑,「太晚了,今早剩的南瓜粥,湊合下。」

  「吃飽了容易睡著。」

  思緒亂糟糟,簡青其實沒多少胃口,可他還是點點頭,怕幅度太小對方看不見,又張口:「哦。」

  「大概要五分鐘,」順手扣好砂鍋的蓋子,賀臨風自然道,「幫你吹頭髮?」

  全然忽略簡青攥著的毛巾,他指指前者肩膀:「衣服都濕了。」

  「吵,」眉頭微微蹙起,雖是拒絕,簡青卻難得說出自己的想法,直白也坦誠,「吵得人腦袋疼。」

  賀臨風揶揄:「我以為今晚你會有求必應。」

  只會回答「嗯」和「哦」。

  簡青:……

  他剛要問,是什麼讓對方產生如此荒唐的錯覺,便見男人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唇瓣牙印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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