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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沈鳶不敢讓謝時渺多食,只給她煮了三個。

  謝時渺意猶未盡,望著漆木案几上餘下的一碗,抿唇不悅。

  「母后偏心,才給我一點點。」

  沈鳶笑著拿絲帕替她擦嘴:「我可不敢給多,若是你夜裡鬧了肚子,日後我再不敢給你做吃食了。」

  謝時渺不樂意,強撐著道:「我才不會。」

  話雖如此,謝時渺依舊不敢勉強。

  她從娘胎時落下病根,這些年處處精細調養著身子,雖說比先前有所好轉,可到底比不上尋常孩子。

  謝時渺躍躍欲試:「那這碗我留著明早吃。」

  沈鳶摸摸她的腦袋:「過夜就不好吃了。」

  謝時渺恍然:「是給父皇的?」

  沈鳶唇角的笑意僵了一瞬,坦然:「不是。」

  她將湯圓往松苓那推了一推,笑著揶揄,「怎麼,難不成還要我請你?」

  她以前做湯圓,也會給松苓多留一碗。

  松苓言笑晏晏:「可不是,娘娘不開口,奴婢怎敢和娘娘奪食。」

  滿屋花團錦簇,笑聲不絕於耳。

  謝時渺抱著沈鳶臂膀,眼皮止不住上下打架:「母后,父皇會生氣嗎?」

  她小聲嘀咕,「若是我沒有吃的,定會生氣。」

  謝時渺一面說,一面打著哈欠。

  沈鳶眸色一頓:「你父皇會缺這一口吃的?他若是想,御膳房大有人樂意為他效勞。」

  謝時渺抿緊雙唇:「廚子做的,怎麼可以和母后的相提並論。」

  沈鳶抬眉,言簡意賅:「他不愛吃湯圓。」

  謝時渺錯愕瞪圓雙目:「母后做的父皇也不喜歡?」

  沈鳶頷首。

  謝時渺撇撇嘴:「父皇也太不知好歹了,母后做的竟然也不喜歡。」

  她反手抱緊沈鳶,「無妨,日後母后只做給我一人吃就好了,只要母后做的,我都喜歡。」

  謝時渺嘀嘀咕咕,「待我長大了,也要給母后煮湯圓。」

  她再也掌不住,靠在沈鳶肩上沉沉睡去。

  松苓輕手輕腳上前:「娘娘,可要回棠梨宮?」

  倚在沈鳶身邊的謝時渺似有發覺,喃喃自語:「不要、不要回。」

  沈鳶朝松苓輕輕搖頭:「罷了,今夜宿在東宮罷,也省得來回奔波。」

  夜深人靜,窗前樹影婆娑。

  沈鳶睡至一半,恍惚瞥見自己榻前多了一道身影,嚇得睡意煙消雲散。

  謝清鶴眼疾手快捂住沈鳶雙唇:「是我。」

  他身上還縈繞著淡淡的酒香,應是宴上多喝了兩杯。

  沈鳶皺眉:「你離渺渺遠些,她聞不慣酒味。」

  謝清鶴緩慢點頭,俯身連著錦衾將沈鳶抱起。

  沈鳶的身子猝不及防懸在半空,她大驚:「謝清鶴,你……」

  薄涼的指腹抵在沈鳶唇珠上,謝清鶴輕聲:「渺渺還在睡,小點聲。」

  那雙漆黑眼眸少了兩分淡漠清明,多了幾分迷離茫然。

  沈鳶憤憤瞪了謝清鶴兩眼,又怕吵醒謝時渺,只能按住不表。

  園中雪花翻飛,地上的雪約莫有兩尺多高。

  外面天寒地凍,小太監戰戰兢兢瞧見謝清鶴抱著沈鳶出來,嚇得忙忙上前。

  「娘娘,陛下吃醉酒,剛在棠梨宮見不到你,又……」

  東宮前並無步輦,茫茫雪地中只有兩行腳印。

  沈鳶眉頭緊鎖:「他自己走過來的?」

  小太監雙手拍膝,叫苦不迭:「可不是,奴才勸了好久,陛下依舊執意要過來。」

  怪道謝清鶴淋了一身雪。

  大冷的天,沈鳶可不想陪著謝清鶴來回奔波,她讓人收拾了偏殿,又讓廚房送來解酒湯。

  黃花梨剔紅嵌寶八屏風佇立在地,殿中燭光照如白晝。

  青花鎏金香爐中點著百合宮香,謝清鶴伏在漆木案几上,一隻手抓著沈鳶的手腕。

  他眉心緊攏,嗓音沙啞。

  「……你想、想去哪?」

  握著自己的指腹逐漸滾燙,沈鳶轉首回眸,難得好聲好氣。

  「給你拿解酒湯。」

  謝清鶴紋絲不動,握著沈鳶的手指攏緊。

  沈鳶溫聲:「陛下,你還沒喝解酒湯。」

  謝清鶴低低應了一聲,手指巋然不動,如高山磐石。

  沈鳶漸漸不耐煩。

  「陛下,鬆手。」

  「你喝醉了,該喝解酒湯了。」

  「……謝清鶴,鬆手!」

  最後一聲幾乎是沈鳶用力吼出來,好在她聲音壓得極低,殿中又只剩謝清鶴一人,廊下垂手侍立的宮人都不曾聽見。

  謝清鶴緩緩抬首,餘光瞥見攢盒中的解酒湯,眉心皺了一皺。

  他空出一隻手,擎著蓮紋青花小碗一飲而盡。

  直至碗底見空,謝清鶴雙眉皺得愈發厲害。

  他反手將碗倒扣,劍眉籠罩著不解和茫然。

  「怎麼……不是甜的?」

  沈鳶莫名其妙:「陛下果真是喝醉酒了,哪有解酒湯是甜的?」

  她扶著謝清鶴往貴妃榻走去。

  醉酒的人身影沉重,沈鳶腳步踉蹌,跌跌撞撞踩著狼皮褥子往前走。

  兩人身影在屏風上晃晃悠悠,時高時低。

  「謝清鶴,你走慢點。」

  「走錯了走錯了,是在那邊。」

  「謝清鶴,往後你再敢喝醉酒,就……」

  沈鳶身量本就嬌小,倏然一腳踩空,兩個人齊齊滾落在榻上。

  沈鳶半邊身子壓在謝清鶴身上,額頭撞在謝清鶴心口。

  沈鳶聲音悶悶:「謝清鶴,你竟敢……」

  「我的湯圓呢?」

  燭光躍動在謝清鶴眼中,謝清鶴一手擋在眼睛上,

  他聲音很低。

  「……不是說給我做了湯圓嗎?」

  沈鳶僵在原地,瞳孔驟緊。

  恍惚間以為謝清鶴是在說當年自己給他做的元寶湯圓。

  沈鳶眼中茫然一瞬:「什麼……湯圓?」

  謝清鶴鬆開手,一雙醉眼迷離。

  昏黃燭光模糊了謝清鶴凌厲的輪廓,長長睫毛落在眼瞼下方,如同罩落灰暗陰影。

  謝清鶴黑眸沉沉,映著沈鳶不明所以的一雙眼睛。

  「……太監不是說、說你做了兩碗湯圓嗎?」

  一碗是給謝時渺的,另一碗……太監理所當然以為沈鳶是留給謝清鶴的。

  自然也就如此同謝清鶴說。

  沈鳶一時語塞:「我……」

  謝清鶴倚著青緞迎枕起身,他腳步虛浮,走路也不穩當。

  沈鳶嚇一大跳:「你想去哪裡?」

  謝清鶴醉醺醺:「湯圓。」

  沈鳶別過臉,顫若羽翼的眼睫低低垂著:「沒有湯圓了。」

  謝清鶴沉眉望過來,嗓音透著不解:「……為何?」

  「我……」

  不知怎的,沈鳶竟說不出真正的緣由。

  好在謝清鶴並未執著那碗湯圓,他沉吟片刻,又趔趄著坐在榻上。

  宮人悄聲入屋,移燈放帳。

  厚重的帳幔擋住了窗外的縹緲夜色。

  沈鳶枕著饕餮紋玉如意枕昏昏欲睡。

  萬籟俱寂,夜色濃密。

  一片悄然中,沈鳶忽的聽見謝清鶴極輕極輕的一聲。

  「沈鳶,你還在生氣嗎?」

  那聲音輕盈,隨風而逝。

  如香爐上飄著的一縷煙,轉瞬即逝。

  沈鳶身影僵硬片刻。

  少頃,她緩緩轉首側目。

  身後的謝清鶴雙眸輕闔,氣息平穩。

  好像剛剛聽見的那話只是沈鳶的錯覺,又或是謝清鶴夢中的囈語。

  沈鳶睫毛顫了又顫。

  ……

  次日醒來,榻上不見謝清鶴的身影。

  沈鳶撐榻而起,眸光忽的一頓。

  枕邊放著一對壓歲錁子,那壓歲錁子足有半個手掌大小,掂在手心沉甸甸的。

  沈鳶雙眼迷茫,怔忪片刻,方想起自己此刻是在東宮,並非在宮外竹坊。

  以前只有沈殊,才會在初一一早悄悄將壓歲錁子塞在沈鳶枕下。

  可如今沈鳶是在東宮。

  昨夜種種如走馬觀花在沈鳶眼前掠過,沈鳶扶著眉心。

  一人挽起帳幔,那張臉和沈鳶此刻想的如出一轍。

  謝清鶴一雙黑眸清明,早無半點醉態。

  身上的龍袍用松檀香熏過,一點酒香也不曾留下。

  「醒了?」

  沈鳶鬼使神差將那一對金錁子攏在袖中,低不可聞應了一聲。

  屏風外的謝時渺聽見動靜,邁著一雙小短腿朝沈鳶飛奔而來,一頭撞在沈鳶懷裡。

  「母后,快醒醒,不是說要帶我出宮嗎?」

  有謝時渺在,沈鳶和謝清鶴都默契不提昨夜的湯圓。

  沈鳶命人送盥漱之物過來,眼角瞥見謝時渺荷葉袂上沾著的墨水。

  沈鳶大吃一驚:「你是從哪裡過來的?」

  謝時渺實話實說:「書房。」<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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