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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快到了。

  那是屬於他的人,哪怕聯邦將他藏得再深,也一樣會被他找到。

  外頭的爆炸聲越來越靠近——

  先是均勻的震盪,規律炮擊,緊接著變成撕帛般的脆響,火流似在逐層逼近。

  伴著低沉悶雷,整座基因庫的地面都在輕輕顫動,天頂燈光閃了兩下,亮度驟降。

  雷諾皺眉,目光向牆角的監控投影掃去,卻只看見一片雪花噪點。

  又一聲爆裂,沉悶得像巨錘砸在鋼樑上,這一次,連門框都微微晃動,細屑自頂柵落下。

  裴琮能聽見遠處金屬被掰開的尖嘯,熟悉的羽骨切刃聲夾在衝擊波里,像黑夜裡射出的利劍。

  雷諾的臉色終於變了,從從容不迫的慈祥,轉作凝重難掩的焦躁,他打開腕端終端,嘗試呼叫外層隊伍,卻無濟於事。

  「怎麼會——」

  他抬眼,再看裴琮時,眼裡再無方才的施捨與訓斥,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迫面對失控的怒意。

  而裴琮只是抬手鬆了松鎖環。

  看來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不枉他忍著噁心拖延時間。

  雷諾在死亡的氣息真正逼近時,再也維持不了那副「為了聯邦」的偽裝。

  面對即將被顛覆的一切,他終於亂了陣腳,眼神驚恐,話語急促:

  「毀滅了聯邦基因庫,你也會死的!」

  「你是回溯者,帶著執念而來!你完成執念後就會徹底離開!再也回不來!」

  「你不能完成你的執念,你不能摧毀聯邦基因庫!」

  裴琮的眼神驟然凜冽,一直以來無法抓住的、讓他不安的東西現在就擺在他眼前。

  他終於抓住了那縷不安的來源。

  下一秒,那道門被強行撕裂開。

  黑翼之下的西澤爾,那雙猩紅的眼正牢牢看著他,一步步靠近著他。

  金屬碎片炸裂,雷諾的身影驚然抬頭,還未看清來人,便被爆炸震得連連後退。

  西澤爾將漆黑羽翼緩緩收起,在裴琮面前停下,目光落在他裸露的鎖環印痕上。

  沉默一瞬,他伸手握住那片皮膚,指腹冰涼,帶著一路走來沾染的血氣與火焰。

  西澤爾勾起一個黑暗的笑,低聲道:

  「我找到你了。」

  他們終於再次並肩而立。

  西澤爾緩慢挺直身子,一雙幽黑的眼像徹底沉進了夜裡,燃燒著冰冷的怒意。

  底下巨響此起彼伏,雷諾向下看去。

  腳底那片透亮的地方原本是中樞的「觀測窗」,設計者自信到可以站在這裡,俯瞰被完全控制的實驗體如何聽令而戰。

  可現在腳下的那景象早已大不相同。

  曾經麻木、空洞的實驗體站在瓦礫間,眼珠不再灰白,取而代之的是焦灼而憤怒的血色。

  在崩裂的廢墟間,不再是聯邦對實驗體的控制,而是實驗體的集體反抗。

  「怎麼可能......」雷諾喉嚨發緊。

  明明裴琮完全沒有出去,不可能使用基因能力控制那些實驗體。

  在爆裂聲中,失控能量束沖天而起,像一支支扭曲的火炬。

  鋼骨樑柱在高溫下彎折,天花板的照明燈零星熄滅,整座基因庫發出垂死的哀鳴。

  裴琮雪白羽翼在光中蔓延,終於以最真實的姿態站在了雷諾眼前。

  「你似乎忘了,」裴琮開口,銀灰色的瞳孔透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冷靜。

  「這座基因庫里不止一個天鵝污染者。」

  雷諾趔趄後退,扶住殘缺欄杆,再俯身一望——

  那片翻湧的廢墟中央有一抹白色。

  羽翼層層舒展,羽尖濺血卻依舊純淨得像雪,此刻,那雙天鵝羽翼正高高張開。

  大片實驗體在他腳下列陣,他們原本各自瘋亂,卻不約而同地抬頭,像潮水般安靜下來,恢復理智。

  銀羽微震,樓體的警戒燈隨之閃爍。

  雷諾喉頭髮緊,冷汗沿脊背滑落。

  而卡洛斯靜靜抬頭,隔著崩塌半壁,與裴琮、西澤爾對視。

  他們腳下,是聯邦辛苦鑄就的龐然巨物;身後,是掙脫枷鎖,用怒火與鮮血撕碎牢籠的實驗體們。

  而聯邦基因庫,這座他以為永遠不會倒塌的堡壘已在無聲的反叛中,轟然化作灰燼。

  身後傳來沉悶的爆炸聲,戰鬥正在逼近這間封閉空間。牆壁震顫,塵埃自天花板墜落,滿目皆是將傾的末日景象。

  所有囚籠開啟,數百名實驗體與回溯者蜂擁而出。

  他們深知自己現在被囚禁折磨命運,於是索性把自己當成武器,靠近各處,換取一條血淋淋的逃生縫隙。

  一具具身軀炸開,牆壁鮮血與骨渣糊滿,氣體、火舌、碎肉交織,整座基因庫瀕臨塌陷。

  卡洛斯潔白天鵝翼骨在烈焰中展開,猛提身形,銀羽在火光中折射出黛金色。

  他不再猶豫,那一點反叛的念頭已在骨髓里熊熊燃起,燒得他心頭髮燙。

  雷諾萬萬想不到,亞瑟到底是什麼時候徹底叛變,變成了如今披著白翼,逆火而立的樣子。

  卡洛斯縱身而上,借著獵獵火流一步踏上第四。銀白羽翼收斂,便穩穩停在雷諾面前。

  老人被火光映得滿臉橘紅,灰白鬢髮微揚,仍維持著那套從容的姿態,可在卡洛斯眼裡,那張熟悉的面孔卻陌生得像覆了一層別人的皮。

  他望著雷諾,胸腔里一股從未出現過的燥熱翻湧,那不是憤怒,更像第一次深呼吸時灼痛的空氣,把他的心生生撐開,迫使他去感知、去思考。

  卡洛斯想起幼年時的風雪夜,他剛被做完基因融合實驗,跪在安全區旁,麻木地攥著死去母親的手。

  燈火暖棚,雷諾蹲下身,手掌落在他濕冷的發頂,聲音慈和:「跟我走,孩子。」

  他的父母是雷諾的手下,父母死後,他才被雷諾在安全區撿回來。

  雷諾為他設想的出路里有成為議會的棋子,也有成為軍部的臥底,唯獨沒想過給他正常孩子該有的一生。

  也是,屬下的孩子,從安全區撿回來,當然還要做為統帥繼續當牛做馬。

  雷諾從未想過,他也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樣,在操場上奔跑,在春季節慶吹吹風。

  雷諾他表現得再關心,那份原被他視作長輩對孩子般的憐愛,卻只是對一個好用工具的憐惜,不好用了,隨時就可以丟棄。

  他的人生被裹挾著,滾滾向前。

  卡洛斯抬眼,第一次在雷諾面前,沒有掩飾眸底的情緒。

  雷諾抿唇,眼神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

  「亞瑟,你在做什麼——」

  卡洛斯打斷他,羽翼微震,濺落幾點血滴,那是剛剛留下的傷,他卻毫不在意。

  雷諾第一次徹底收起慈祥,眼底閃過真正的戒備;可卡洛斯沒有給他組織語言的機會。

  雷諾終究是老了。

  他想要後退,卻已來不及。

  卡洛斯銀白的羽翼收攏,火光在他身後翻騰,他卻站得筆直,一如當年軍校畢業式上的少統帥,眼神清冷卻不再麻木。

  雷諾呼吸漸促,眼神浮起惶急,嘴唇動了動,卻沒能發出聲音。

  短刃刺入胸膛,沒用多少力氣。

  曾經偽裝的慈祥徹底碎成血沫。燈火映照,他的眼底只剩恐懼,沒有任何「國家大義」。

  血濺在卡洛斯的臉側,火光中,他毫無表情地抽出刃鋒,任由那具身體緩緩倒下。

  卡洛斯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低沉有力,殺死雷諾的那一刻,他真正成為了自己。

  那道囚禁了他一生的束縛,終於在火光中,被他親手斬斷。

  卡洛斯的白翼逐漸消失,意識抽離。

  他蒼白的脊背微微彎下,靈魂也被抽離,眼神卻無比澄澈,像是終於掙脫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夢魘。他選擇離開這一條時間線,帶著最後的自由意志投向未知的因果。

  羅尼衝過來,將他抱住,希望把這具逐漸冰涼的身影牢牢留住。

  但自由意志不可阻擋,即使是在訣別的懷抱中。

  空氣里傳來遙遠的鐘聲。

  冷冽、嘹亮,替所有掙扎者敲響了自由的序曲。

  裴琮靜靜立於穹頂枝下,指尖還殘留著西澤爾的體溫。

  他忽然想:自己的執念是什麼?

  看著西澤爾登上高處?讓他獲得名聲和權利?還是毀滅聯邦基因庫?成功復仇?

  火舌攀上支柱,頂梁接連崩折,第四層天井轟然下墜,事態已無法回頭。

  西澤爾黑翼掠來,羽尖在裴琮掌心輕觸,他沒有說話,只朝裴琮彎起一個張狂的笑。

  「我們可以出去了。」

  兩翼一黑一白,於崩毀穹頂下交匯,迎向徹底失序的末日火光。

  十五歲的西澤爾,渾身濕透,頭髮貼在面頰,那時的他骨頭突兀,像一隻被雨聲逼得發顫的小蛇。

  此刻,爆炸與灰塵織成滔天火網,二十二歲的西澤爾張開黑翼,已經成為了可靠的青年人,將裴琮整個圈在羽影之下,落石砸來,都折在黑翼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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