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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所料,各自的背影默契地出現在了彼此的動態,都道著再見,又期待著下一次說出的,好久不見。

  而最讓我難受的一件事情,大概就是在畢業前的前幾個月,因為一些話題,自覺兩個人的價值觀不同而生氣。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別人吵架,只得冷漠相待,浪費了那麼多,好時候。現在常想起,常難過,常後悔。好像聽R跟我說,他不知道怎麼辦了,我才幡然醒悟,當晚主動破了冰。

  沒關係的,都沒關係的。

  之後他跟我吐槽初來乍到跟不上國外教授的講課,課業壓力也太大,合租的灣灣瘋婆娘誣陷他偷了她的錢。我一邊聽著,也跟他說著我如何與泰勒,高斯,勒讓德等巨佬們進行纏鬥,我的智商如何一次次被他們的神來一筆所碾壓。

  「你現在還在寫麼?」

  「有時候吧,寫這些東西太累。」

  「沒事,我要做你第一個粉絲。」直至現在,帳號讀者列表里靜靜躺著的,仍有他。

  「《懷俄明的山也在說我愛你》?」

  「對。嘿嘿,才寫了

  第一章 。」

  「要一起去看?」

  「當然,你說的,看山,見水,遇人。」

  在這之前我們當然也行動過,很多很多次,年輕人當然會理所當然地暢想著下一次,過去就在我的筆下,未來的想像仍在故事中,我的眼睛在看,它們看到哪裡,當然就會落筆在哪裡。

  而枯葉落地,大雪紛飛,我們都過了又一年。

  翌年,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我踏上了自己一個人的旅途。我跟他說,我要去野一野,他必定能夠理解我。置身陌生城市的那個夜晚,我跟他說著明天的計劃,接了視頻電話看到他第一次漂了全金的頭髮,憋著笑也得給滿他情緒價值,一個勁兒地說,好看!太帥了!

  當然,如今我發自內心地這麼認為。

  然後我墊著我那落枕的老脖子,看他興致勃勃地跟我展示著,他脫離合租苦海後,第一個屬於自己在異國他鄉的小家。

  他說讓我等他回來,七月,他要拖著我去吃他日思夜想的螺獅粉。廣西,柳州。

  我說行,好,少爺,男明星,機票已經買好,我的時間都空出來給你。

  於是一直空著空著,也都空到了現在。我好像也一直在等待著一位遠方的來客,不願意和時間妥協。

  說一個人生命的終結是在被所有人都遺忘之後,那種孤獨的意境,我想他必定遭受不住。

  而後來呢,我一個人去到柳州,一個人點了兩大碗螺獅粉,哭著吃啊,吃不完也要吃啊。老闆娘嚇了一跳用蹩腳的普通話問我怎麼回事,我學著另一個人的口吻說,太久沒回來了,想念這裡的味道。

  我反覆思索著,在某個以另外一個人的姓名做時間節點之前的,我的思索。我常常想,最大的兩個悲劇無外乎於值得被緬懷的,活生生的遺憾以及處在真實之境的生死。我常常設想我所寫的文字,要如何構成這悽美的結局。可我從來沒有料想過,終有一天這兩種報應會同時降臨在自己身上。我開始後悔,想去償還,想去置換,可是萬書毀遍,也換不回了另一個人的時光,這更徒增了煩惱————那些盤桓在腦海中名為回憶的陰影,那些遙不可及的日子,並不會在時間的頓割下而消磨,反而這些文字就做了磨刀石,時間的刃會變得更加銳利,把那些我不願看的精心雕琢,逼我看得越來越真切。

  像余還來,玉澤成。像杜牧之,晏淮左。多少情節我還沒來得及落筆,他明明還沒有看見故事的結局。這是不是就是我所說的,向他講述的,我的快樂的悲傷。萬幸的是,在飛鳥掠過的第三十二極夜之前,在一切都破碎之前,我早就把一場懷俄明的美夢鋪好,那場結局。就像哪次視頻通話,他看著我屏幕里遊戲人物圍著篝火載歌載舞,美西部的小調在耳邊縈旋,我說,未來我們一定會再一起去,懷俄明,黃石。好像我們就坐在那些木椅上,戴著牛皮氈帽,頭頂就是星穹,山谷被我們的眼神劈開,山風自懷中繞過,大大的世界下面,小小的兩個人。

  很多故事行筆到一半就要戛然而止,我笑著跟他說這太遺憾了。我有天賦,我也沒天賦,我缺乏想像力,構思不出什麼曲折的情節,我只會一遍遍把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聽到的聲音拓印下來。可就從那一刻開始,我變成了一個瞎子聾子,抬眼望,舉首聽,黑暗和死寂。我已經找不到任何關於兩個人的蛛絲馬跡,所有的畫面,聲音,故事,都太模糊,與那結局的距離都太遙遠,我已經勾連不起來了。

  所有的一切都開始崩壞,我只能徒勞地拿別的東西使勁兒往裡面塞,後來如雞肋一般的旅行的過活,我實在是想像不出別的畫面。狗血又老掉牙的劇情,晏母跪倒在他面前,哭著求自己的兒子正常一點,正常一點。牧之若行屍走肉,看著窗台前的花,仿佛無所期待。多麼狗血啊,我著實是有他說的天賦。短短几年都如噩夢,那愛與孝的挾持,在每一個凌晨都把我槍斃。

  那些說愛我的人,以愛的名義摧毀我的愛,又以愛的名義說,我愛你。這千萬枷鎖披身,我得感謝他們使我別無選擇的選擇。我終於也漸漸明白了南康白起在寫下這句話時候的心情,我也曾簡單地多改寫了幾個字,做著最後無力的抵抗——你瞧,你們嘴上說著愛我,卻又要讓我這麼難過。

  我曾無限地接近過,能踏足,真正愛人的境界,哪怕短暫也甘願。可最終還是得任它遠去。

  最後我不得不跟著晏淮左逃回夢裡的小鎮,躲起來。

  我就跟他說,我崩潰了無數次,我真的真的快要遭不住了,求求你 ,我求求你。

  「都快忘了怎樣戀一個愛,我被虛度了的青春也許還能活過來。」夜來反覆地去聽,聽施人誠寫的,聽王心凌唱的。

  他活不過來了。

  可以說我的一場青春虛度,可以說我的一場大夢初醒,都可以。

  很可惜,他再沒有來過我的夢裡。

  當然,也並非都是令人痛苦的事情。

  一隻叫zhizhizh的小鳥(好像頭像不是小鳥原諒我)留下了第一份足跡,後來是一個頂著黃柴頭像的村東頭的邁瑞,還端了她的一份魚糧。那天我興沖沖地跺著腳,舉著電腦屏幕給他看,說,你快看,你快看!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一直在笑,那些聲音猶在耳。

  後來還有更多,第三個,第四個,每一個人,其實我或多或少都記得,那一直陪著我的青花魚mbat,冬熱?等等,還有留言說一直會等著我的人。這大概就是我不值錢的天賦。再到越加忙碌,苟且偷生的現在,我實在是要頂不住,自覺無力收拾完曾經的爛攤子,想把錢或多或少一一退還的時候,半爻說,她一直一直很喜歡我的寫的東西,開心之餘,也自慚形穢。小昭說,隨心創作,認真生活。

  只一句,早就壘好的防線潰不成堤。

  因為在我不敢點開的視頻里,我們說著對未來自己的想要說的話,他也告訴著我,要認真生活。每一天,每一天,太多的時刻,沒有任何意識地我總脫口默念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我當然能找到一種安全感,仿佛我們仍舊近在咫尺,在另一端的人能聽見身在此岸的,我的呼喊。

  我希望這樣的感謝不要太過沉重,讓人看了太有負擔,都並非我的原意。

  我恨我寫的文字,我也愛著它們。我一路地這麼寫,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在清醒的時候,做做這樣的美夢。現在這些故事要結束了,我的夢呢?也該結束了。

  好了,我也就順著這些情緒接著往下寫,寫我最後的一封,遠方回信。

  第26章

  你永遠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會先來。我睜開眼睛看啊,這是新的一天,可他呢,永遠地留守在了昨天。我看樓下的花兒開得正好,料想他也應該看到了這些繁盛,而不該是眼前空洞孤寂的黑藍。

  此夏的悶熱潮濕與當年又何異,我自顧自徑走在凌晨四點多,天空灰濛微亮的時候。前日的雨下得不小,足夠把這一座座樓宇和那些植被片葉上浮著的一層薄灰洗淨,它落到下面的泥土裡,濺起一些泥腥子淡在路側,我踩上去,染在鼻端的只剩下泥土攪和著那捧乾癟的艾草散發的淡淡腥甜。

  一拐角就是早市的路口,青煙慢慢縈旋而上,撫了眼前的一片朦朧,就在這個路口,是一場送別。我仍然記得啊,白樺林前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他跟我說和自己生活了很久的老貓,大限將至,老貓向外走,回頭望,他就留在原地駐守。

  於我又何異呢?

  看他拖著一個大大的行李箱背身向光,微微握拳,唯有食指略略揚起,裁了個剪影在我眼裡。我也望著,如他是我,直到最後目光所及的最遠端落了一地時間的塵埃,我才悻悻聳肩,逆回去走著再也沒有歸人的路。

  只是之後的每一天裡,我都不願意讓那黃昏遍臨身上,要留一盞晚燈亮在心裡,任它窗外風吹雨打,唯有此處徹亮,我能透過這風風雨雨尋到前路,我當然也借光等著,永遠盛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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