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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瞧瞧,又要這麼說自己。」我故意裝出生氣的樣子,可內心的酸楚卻一點兒也不做假。

  「哎,總不能成為你們的拖累。」

  「為什麼你們總覺得會拖累我呢?明明最盼著我快點長大的是你們,可現在我長大了,你們卻要說出這些喪氣的話讓我難過。」

  「我的好乖乖,我不說了,快別難過,爺爺可看不得你傷心。」

  長風吹過一直不停息,那些白樺樹不管怎麼樣都靜不下來。

  「只是乖乖,爺爺盼著你長大, 可又不希望你長大得太快。這很矛盾吧對不對?」李爺爺笑眯眯地看著我,用布滿老繭的手輕輕地拍著我的後背。

  「你小時候呀,每個周六都會被你媽媽帶回來,好傢夥,那家裡可就真熱鬧了!一會兒你要吵著吃麻花,我就得去給你炸。一會兒又纏著我帶你去下象棋。等到了中午吃完飯,必得把那演義水滸傳給你講個好幾回你才肯乖乖閉眼睡覺。我就拿著扇子在你邊兒上扇啊扇,想著哪只調皮的蟲子都不能咬到我乖孫一口。」

  「就熱鬧那麼一天。等你走了吧,除了和那些老傢伙們聚在一起磨一磨時間,回了家就巴巴地一頁一頁地翻著日曆。」

  「後來一個星期變成了一個月,一個月又變成大半年。 爺爺知道,小伙子出息啦,要出去讀書,能找個好的工作。嘿,一想想我就高興得很呢!跟那些老傢伙們一說起來也倍有面兒!」

  「可是呢,爺爺也真地等得太久太久啦,原諒我這個老頭子吧,精力實在是一天不如一天,太累。而和我一起的那些老傢伙們呢?腿腳也大都不便,互相見一面就少一面吧!再從其他人嘴裡知道彼此的近況,也就是誰誰誰在什麼時候說拜拜了,我也就責備他一句:『嘿,這個老東西!真不頂用了!』」

  「老朋友們,愛人,一個個都見不著面兒咯,不言小子,原諒爺爺吧!真到了這個時候,我也不得不去期待著自己什麼時候能夠離開呢?」

  周遭都靜,李爺爺早就足夠老態,都沒有力氣收斂起眼裡的衰老與滄桑,他仍然盡力地以用足夠慈愛的溫度烘在我的臉側。

  「你得知道,人越老呀他的時間也就越值錢。」

  「我陪你坐會兒吧。」我實在受不住,別過頭去,差一點兒就讓人發現了端倪。

  「坐著等唄,今天天兒是不錯,風吹得我都直犯困。」李爺爺拍拍我的手,又問:「你們昨天上哪野去了?」

  「去山裡了唄。」我要施展我的天賦,在爺爺面前逆流這片時空。

  再度回想那一夜,會想起那條向山蜿蜒著的短短的路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或許壘起的篝火也將整個夏夜點燃,濃稠地夜墨終於被化開糊在我們的唇邊。

  「你愛他嗎?」我問嬌嬌。可愛的他正被裴青山駝在肩膀上,與我在身後疊成一影。

  「我愛他啊。」嬌嬌不假思索地回答著。

  「你才多大啊就說愛我。」裴青山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眉眼彎彎又是含情三分。

  「難道只有你們這些大人們才知道如何去愛嗎?」嬌嬌輕輕地揪住裴青山的頭髮,想了想又問他:「為什麼我不能說愛你呢?」

  裴青山頓了頓,看著我。

  「我愛著爺爺、奶奶,當然咯。」或許還是有一些不一樣的吧,我想,是非對錯,情緒反覆,說與不說,舍不捨得,最後還是任憑我拉回理智,倉促地給這個句子結了尾:「你也是。」

  「就是這樣!我愛著爺爺,愛著奶奶,我也愛你。」嬌嬌拍了拍裴青山的肩膀終於開心地笑了。「今天的嬌嬌很開心哦。」

  裴青山跟著他笑著,帶他往前走,要走進山里,走進彼此的心裡。

  「今天的我開心也不開心哦。」

  「我真得很感慨,為什麼你這么小小的一個人會有這麼多矛盾的情緒呢?我不知道我應不應該這麼跟你說,我覺得你的眼睛和很多小朋友的都不一樣。」

  「是嗎?你沒有見過像我一樣的人嗎?」

  「你是這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存在,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都是你的解構,而我也全然接受。我只是覺得,你的眼睛裡總是藏著很多的情緒,現在我想試著解讀那些被你偷偷藏起來的情緒,比如你為什麼開心,又為什麼不開心呢?」

  「我開心當然是因為你來了呀!哦對了,我常常被教育要懂得感恩,所以裴青山,我要謝謝你。」

  「謝謝我什麼?」

  「感謝你曾盛裝出席,來過我生命里。」

  「你可能看見了,可能沒看見,我過去的一切。不過對於現在的你我來說都不重要了。我不開心,是因為我終究知道白樺林里的日子都是最短暫易逝的,而我總要清醒,總不能一直躲在這裡。」

  「你要堅強一些。」

  「我知道,你一直在試圖催著我變得成熟一些,堅強一些。儘管我並不願意這樣。可是裴青山,你也沒有很成熟吧,你也沒有如你口中的那般堅強吧。」

  「關於這一點我得反思一下?難道我有哪一刻在你面前表現得很幼稚嗎?」

  「很多時候。我只是不想點破你。」

  「你個小鬼。」

  「別喊我小鬼啦!大人們總覺得愛對於小朋友來說是避之不能談的事情,尤其是愛情,男女之情,非得把一對對的小人都當成鴛鴦棒打了才好。是不是連帶著我們也不敢說出口了呢?上學的時候座位都被分開,只教人男女有別。一旦接近一些,就會被指著鼻子罵你們在談戀愛。但我總好奇,愛真的是那麼不堪也不能被早早談及的東西嗎?難道只有學習,考出一個高高的分數來才是當下的我唯一的使命嗎? 」

  「應該不是。」

  「不,其實我覺得是這樣的。」

  「你能這麼想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們都是大多數的一份子,執行這樣的規則無可厚非。只是,被當作一件工具太久,我真的會很難過。」

  「後來只有裴青山一個人回來了,跟我一起去買了種子。」我把那一大袋花的種子舉起來給爺爺看,猛然驚醒,問著:「爺爺!花奶奶呢?!」

  「那是誰?」

  「之前我們還到她地里去摘西瓜吃呢!之前我們還一起去聽戲呢!您都忘啦!」

  「你知道的呀,爺爺已經足夠老啦!」

  「我得去找她,我得去找她……」我太過著急,一個沒站穩踉蹌著把那些棋子都打翻了一地,爺爺依舊坐著,看向我的眼神卻格外得悲傷。

  「瞧瞧,都不知道跟爺爺好好地道個別。」

  「奶奶!奶奶!」我跑又能跑到哪裡去呢?可這一路上,只要我跑過的地方,那些原本開盛的花竟然紛紛凋零入泥,仿佛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家呢?在哪裡?老房子,老物件兒,全被我擺好了沒動過呀!

  「裴青山!裴青山!」

  我呼喚著他,好在,他還能回應我。

  「別難過,不言。」他的眼神竟然和爺爺的合二為一,為什麼一定要讓我這麼悲傷呢?

  那是一種無法轉變的悲傷,我知道它將隨我的生命永恆著。

  「人呢?人呢?!」我看著他我質問他,我只能抓緊他的衣服狠狠地垂下去。

  「沒關係的,親愛的不言。」他要承載起我的悲痛。「請收下吧,我的第二封遠方來信。」

  嘿,親愛的:

  我知道你等了太久太久。我知道你已經精疲力竭。在漫長的等待中,記憶總是會衰退。我知道你總是會把很多東西弄丟,朋友們總擔心你別把自己弄丟了。你那天晚上跟我講,其實你只是隨手一放然後留個印象才會忘了它們在哪裡。你會很不耐煩,跟自己慪氣。

  我對你說,別太擔心了,你只不過是在跟自己玩著一個小遊戲——你可以浪費很多很多時間在找這些東西上面,這樣你也沒空想起一些人,一些事。

  學會遺忘吧,這樣你一定會輕鬆許多。不用顧慮突然想起的時候找不到我們,看見這些我為你留下的字,你肯定能回到你想去的時間節點,來一次時空旅程。

  關於你什麼時候會收到我的來信,我猜測了許多。或許在以後,等你到了我這般年紀,或者更大一點,我們一起設想過期盼著的三四十歲,早就成為了一個成熟男人的時候,你會收到這些來自某一個下午,一位老朋友的遠方來信。

  你不愛聽我喊你「小鬼」,當你收到這些信的時候,我猜測你當然已經比現在的我還要大了。你又會怎樣看待這個時候的我呢?嘿,小伙子,你當然也可以盡情地說,裴青山這個小鬼,怎麼那麼幼稚和囉嗦,一封一封地寫還有完沒完啦!但,這個時候不成熟的我面對那個時候成熟的你總會感嘆時間的魔法。說來慚愧,雖然我一直想能以一個沉穩的姿態帶你走出那些破朽酸長的情緒。可你不知道的是,隨著一天天的過,我愈發害怕起即將到來的離別和那些我也沒去過的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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