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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昭予快步回到禪房,屋裡沒人,不用問,定是去拜菩薩了。

  他走到大雄寶殿外,側目望去。

  只見宋星糖跪在蒲團上,雙手與額頭緊緊貼在地面上。

  她背對著他,看不見神情,沈昭予腦海中驀地浮現起初遇她的畫面。

  彼時的小姑娘仍在守孝,身著白色素衣裙,頭上扎著雙丫髻,發啾上綁著白色的髮帶,每一次叩首時,都讓人不由自主地向她看去。

  她虔誠而認真地,向菩薩念叨著招贅的詩句,念了半晌,菩薩做夢都不會說錯,她自己卻又忘了。

  沈昭予抿唇笑笑,耳邊隱約還能迴蕩起那一句——

  「天靈靈地靈靈,神仙祖宗快顯靈。請賜我一個能對出下半句的夫君吧!」

  沈昭予喃喃道:「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這句現在念起來,竟十分貼合他的心境。

  如今她已經不會一句詩念上幾遍還能記錯,祈禱許願時,卻還是不知要默默許願,一定要大聲說出來。

  「菩薩你真靈,不過我以後應該沒有什麼需要求你的了。」

  「阿娘說過,事在人為,不可一味依賴神佛,我當

  初也是實在沒法子才來找你。」

  「興許是我沒有隨意許願,你看到了我的誠心,所以才實現了我的願望吧?」

  「我已經找到能對上下句的人了,以後有事我去求他,就不麻煩你啦。」

  絮絮叨叨,說了半晌,說完又十分感恩地磕了三個頭。

  沈昭予亦仰頭望向菩薩。

  兩個月,他們已經相識整整兩個月。

  對神佛從無敬畏之心的人,此刻在殿前垂下頭顱,心中默念了一聲謝。

  「總之,謝謝你,菩薩。」

  宋星糖拎著裙子起身,轉身時,看到門外站著的人,眼前一亮。

  「魚魚!」

  宋星糖朝外飛奔而來。

  沈昭予張開雙臂。

  謝謝菩薩。

  他也已找到了命中的人。

  第66章

  宋星糖急急停在沈昭予面前,沒有往他懷裡撲。

  沈昭予搖頭苦笑,落下手臂。

  並肩回去,一路無話,用過晚膳後各自回房休息。

  沈昭予無事可做,閒得發慌。

  因為新長出一顆敬畏之心的緣故,沈昭予不打算把無處釋放的精力以武力形式宣洩出來,所以拒絕了江行「出去練練就好了」的提議。

  沈昭予在屋裡轉了兩圈,實在寂寞,決定去找宋星糖,可到門口,又聽妙荷說她已經睡下,無奈只得折返。

  想來是忙活一天,累壞了,往日都要鬧到二更才肯睡的人,今日才吃過飯就倒頭不醒。

  沈昭予聽說安濟寺里不僅有早課,還有晚課,忙趕過去聽了會。

  結果只聽了一炷香都不到,人家就散了。

  天色還早,沈昭予實在閒得難受,乾脆跑到藏經閣去找書看,一直看到子時才回房。

  路上,沈昭予同江行感慨:

  「無需再為宋氏的生意勞心勞神,原來本王的生活可以如此悠閒。」

  不過說起來在宋府的那段時日,竟是沈昭予活了二十多年最充實的一段時日。

  想他幼年求學,少年征戰,青年謀大業,每個階段都沒有感覺到「累」過。

  在宋府他不僅覺得累,還覺得困。

  做皇帝哪怕日理萬機,每日也能有三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可比做贅婿要輕鬆多了。

  在宋府生活了兩個月,好像過了半年那麼久。

  江行:「……那還不是您老給自己找事做?」

  沈昭予睨他一眼,不悅道:「本王哪有沒事找事?」

  江行道:「教大小姐讀書,可不就是沒事找事。」

  沈昭予臉色一黑,抬腿踹向江行,把人踢了一跟頭。

  倒在地上的江行:?

  沈昭予面色不善,「不准說她的壞話。」

  江行:??

  「屬下說實話都不行了?」江行委屈巴巴地,揉揉屁股起來,「大小姐身邊有殿下您,還學那些做什麼?您都替她操心了,她當然不需要——」

  「這話錯了。」

  沈昭予語氣嚴肅:「無論是否有本王在她身邊,她都有讀書識理的必要,這是她該做的事,不能因為本王能替她兜底,她就可以高枕無憂。」

  沈昭予定定看了江行一眼,越過江行走了。

  江行撓了撓頭,趕忙跟上去,「可是學東西很苦很累啊,您難道忍心看著大小姐煩惱嗎?」

  「若是將她完全護在本王的庇護下,什麼都不叫她學,無論何事都想著讓她依賴本王,那她和本王豢養的愛寵又有何分別?」

  江行驀地失聲。

  「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後才是本王在意的人。」沈昭予嘲諷道,「難不成你也以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因為她無法科考,就要折斷她的翅膀,令她同那些無趣的貴女一樣,滿腦子除了相夫教子,就是三從四德,一丁點自己的個性都沒有,看她們一眼,就讓本王想起來本王那已經入土的老師。」

  江行訕訕的,「屬下倒也沒那般迂腐,只是還以為,是您見不得身邊人無才無能呢。」

  懷王殿下不僅嚴於律己,還苛於待人,他對別人要求高,對自己更高。

  他耐不住寂寞,忍受不了悠閒,同樣的,也見不得別人無所事事,不思進取。

  「原來您不是見不得大小姐閒著,而是為了她好啊。」

  沈昭予略略無語,只能冷冷瞥他一眼,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可是您教她詩文也就罷了,回去以後難免要赴各種宴,肚子裡有墨水,免得被人低看,可是算術,還有音律……太難了吧?」

  江行想起那滿滿一大箱子的啟蒙書,就覺得頭皮發麻,他想到自己才到沈昭予身邊時,也被按著頭,沒日沒夜地讀書,那叫一個苦啊。

  「不難,只要她想學,就都能學會,她很聰明。」

  再不行,還有他教,他會找到適合她的法子。

  「況且她也很喜歡學,本王為何不支持?只要是她愛做的,本王都會順著她。她於作畫一事上頗有天賦,待回京後,本王會親自為她挑一名好老師,不會讓她的才華就此埋沒,興許有朝一日,她也能因才華出眾而名動京城。」

  江行:「……您想得可真長遠啊。」

  「帶她回去,不是想換個更加華麗的鳥籠將她豢養。本王要帶她見識更廣闊的天空,在本王的庇護下,她可以隨心所欲,盡情地享受人生,享受被人誇讚、被人擁戴的感覺。」

  那會是宋星糖喜歡的生活,也是她沒感受過的生活。

  「您真是比大小姐的爹娘還像爹娘。」江行摸著鼻子,喃喃道,「養個老婆,跟養女兒似得。」

  沈昭予:「……」

  他們與宋星糖的禪房挨著,才一踏入廊下,便見青鸞急匆匆地迎上來。

  沈昭予臉色一變,兩步到近前,「出事了?」

  青鸞搖頭,指了指屋裡,低聲道:「一直在哭。」

  妙荷與李嬤嬤顯然也很茫然無措。

  她們雖在宋星糖身邊伺候了十幾年,可半夜被她的哭聲驚醒,從小到大也沒經歷過幾次。

  她們甚至是沒怎麼見過宋星糖哭的,一時間不知該不該將人叫醒。

  妙荷擔憂道:「聽說不能將夢魘的人叫醒,萬一一口氣沒上來,可就壞了。」

  沈昭予臉色不善,越過眾人,快步進門。

  房門緊閉。

  妙荷猶豫著,「可要跟進去?」

  青鸞搖頭。

  眾人只得守在外頭。

  禪房不大,沈昭予幾步就來到榻前。

  借著幽暗的燭光,看到女子臉色的淚痕,心臟驟然一緊。

  他沿著榻邊坐下,握住她的手,輕聲喚道:「糖兒,醒醒。」

  宋星糖毫無反應,仍深深陷在夢裡。

  「娘,阿娘……」

  沈昭予聽清她口中的呼喚,心中苦澀難當。

  他至今沒敢告訴她關於李夫人亡故的真相,他不敢想,若她知道,該得多難過多怨恨。

  「娘親,好冷,好黑啊……」

  宋星糖又回到了那個雪夜的靈堂里。

  她其實很怕黑,應該是幼時落水時留下的病根。

  怕黑,怕幽閉且黑的環境。

  成親前和秦知許一起睡,成親後和趙魚睡,宋星糖鮮少有獨自入眠的時候。

  兩個一起睡覺,她就很少會做噩夢。

  安濟寺貴客的房間裡榻都小,容不得兩個人睡,所以今晚她是一個人。

  一個人,又做了噩夢。

  怎麼總夢到那個雪夜呢?她不該怕的啊。

  她並不是孤身一人,她守著娘親的棺材。

  有句詩怎麼說的來著——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她也有三個人,有她自己,有影子,還有娘。

  不止是她一個人在那屋裡,所以她不應該害怕的。<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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