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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主……」

  「不行,誰家主子逃難,明目張胆帶僕從的,財不外露懂不懂?」

  那顆腦瓜子飛速旋轉:「兄長?」

  「放肆!」

  呵斥聲嚇醒了一旁的人類幼崽,嗚嗚喚娘。

  於是夢貘幼崽有樣學樣,開始跟著對方哭,並喚道:「阿……阿娘嗚嗚嗚……」

  祂:「……」

  哄孩子的婦人順帶把夢貘也哄了,邊給她擦臉邊說:「可憐見的,你阿娘呢?」

  夢貘怯生生地看向祂。

  後者頂著如炬視線,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家貧,跑了。」

  邊招手讓她過來,別再引起注意。

  夢貘剛化形,還不怎麼習慣直立行走,摔了個大馬趴,真真切切地開始哭。

  算了,輩分不能老,但也不能輸。

  祂過了自己那一坎,近前俯身,把夢貘抱起來:「人後叫尊上。」

  幼崽如過大劫,頓時點頭如搗蒜,邊暈暈乎乎地問:「阿娘什麼時候回來?」

  祂說:「不知。」

  於是凡世依舊打來打去,政權更迭頻繁,安穩不過幾年。

  那仙洲隱了現,現了隱,海岸邊的夢貘幼崽長大了,也沒見著便宜阿娘。

  ……

  硌噠硌噠,板車輪軸碾過路面。

  有魚在顛簸中轉醒,耳邊不再是雜亂水浪,模糊人聲逐漸清晰。

  睜眼是層層紗幔,白得流光溢彩。

  他皺眉揉過額頭,瞥見自己破破爛爛的衣袖,怔了怔,去掀身側的紗幔:「這是……什麼地方?」

  【少時聞濱海之東一翠巒】

  他旁邊的人都和和藹藹的,劫後逢生,臉上的喜悅快要溢出來,紛紛朝他搭話——

  「是晏洲,傳說中的大晏啊!」

  「說是海上仙洲,專救海難里的人呢!」

  「可大可好看了,奇珍異寶數不勝數,有好多人尋都尋不著。」

  「……」

  【漫山蜂蝶躚躚妍花紛繁】

  【幼鹿靜飲於溪畔,獨角瑩潤生暖,此靈兮樊籠難窺探】

  沿途青山綿亘,流水潺潺,靈鶴從蒼穹飛過,片羽帶著柔華的明光。

  「晏洲?」他心弦一動,任何話如隔雲端,再不真切。

  板車在這時停下來。

  他讓過兩個人,終於沒忍住擠上前,跳著踩去地面。

  銀釧叮鈴一聲。

  溪河裡有幾尾小魚躍出水面,尾鰭甩開的水滴落成珍珠,臥停在路面。

  那是細膩的白沙,溫涼柔軟。

  【坊間有心之人口口相傳,故事經轉悄然佚失開端】

  【只道神祇動紅鸞,聘以秀水明山,才這般不似在人寰】

  整塊白玉雕修的城門高入雲跡。

  有靈鹿通身瑩白,上前迎客,垂首以角作點,其上圖騰環繞明亮,天門洞開。

  琉璃階那頭,歡聲笑語間,巨魚骨架自護城河裡甩尾躍起,高高游過眾人,鰭骨帶出絢麗的虹彩。

  他心裡陡然升起一股不可說的隱秘期待,情怯般往後退了半步。

  【花般般,風緩緩,山迢水暖,尋一魂贈手擬河山】

  「這是去晦呢,別怕。」那鹿說著,拿角輕輕拱他後背。

  身邊人也把他往前帶。

  那些從骨弧落下的水滴遇物不濕,似乎只拂去塵埃和傷愁,帶來通心的舒爽感。

  但這不是最首要的——

  【不可勘】

  他分開人群,分開無數靈性溫順的異獸。

  那股期待沸騰成衝動,驅使著他,不再糾結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存在何種未知的危險。

  仙霧繚繞,極目處居然有龍骨般蜿蜒靜臥的雪峰。

  那處壯美的頌塔般的建築下,隱約有個小小的影子。

  【不可慢】

  群蝶在前引路,青鳥高歌。

  他跑起來,雙足踏過的地方留下銀魚的虛影。

  手腕上的銀釧,一響一響的。

  驚得虛影藏入沿路花苞,引得數不盡的奇花漸次盛開。

  【不可而來姍姍】

  綺色千里。

  亂七八糟的鼓譟聲從耳邊鑽進心脈,再從每寸經脈里跳出來。

  靠近了,越發近了,他得以看見——

  那背影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雙手置於唇邊,正吹著葉子。

  他滿心歡喜,揚笑喚:「邰秋旻!」

  【叫他】

  萬籟俱寂。

  那傢伙調子一歪,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長發同裙裾被風吹開。

  而後,在其怔然回身的瞬間,被遠道而來的歸人撲了個滿懷。

  【隻影盤桓】

  葉子飄走了。

  單腳烏鴉從頌塔飛起,漫山遍野的花安靜搖曳著。

  瓣蕊間露水淌落,晶鑽一般,盈盈閃爍,滾落在他們交錯相挨的腳邊。

  第99章 澧春

  此處天廣地闊,草甸豐茂,藏著零星黃蕊白花,呼吸間儘是水露和植物的鮮甜氣。

  有魚抱著對方,那份過於亢奮的情緒回落,得以確定那廝一貫的體徵——

  冰冷的,沒有溫度的,至於心跳……

  同頻麼?

  不,那似乎是骨傳導下自己太過吵鬧的心率,透過懷中異端異常單薄的血肉,隆隆敲在他耳道里。

  他平復著呼吸,感受到對方遲疑半晌,終於抬起了雙手。

  而後一點一點往上,得以回抱——個鬼哦。

  那廝抓著他後背衣裳,半點沒有猶豫地,把他給撕開了。

  有魚不得已退了一步,微愕抬頭。

  邰秋旻正微微探長脖頸,歪著腦袋打量他,豎瞳閃爍,慢慢變圓。

  有魚試圖解析當中情緒,邊捻出刀片道:「怎麼,你不認識我,還是又想干架?」

  邰秋旻不說話,聽見此等選擇,發間支出來的葉子動了動。

  有魚不由想起那些圓眼睛的不明生靈,生怕他又要跑,伸手去拽對方領子。

  「這位先生,」有道聲音在這時插進來,「你還沒有入淨呢。」

  話間,當空落下一道氣牆。

  有銀魚從他袖口游出,比他手指更快地撞了進去,卡在中央。

  石化自吻部瞬間蔓至胸鰭,停滯半息,再於魚尾擺動幻化的水波裡層疊漾開,眨眼把那面牆敲作了水霧。

  修長手指緊隨而出,帶著水汽擦過邰秋旻衣領,並指轉過刀片,以刀背假意抵在了對方喉結上。

  試圖「挾異端以令偽物」的有魚順勢換到那廝身後,謹慎偏過腦袋,見草徑那頭,徐徐而來的青年很是面善,不由一愣:「樂……知年?」

  來人以白緞覆眼,通身氣度很是溫潤,聞言微微莞爾,拱手道:「先生怕是認錯了,在下單字杪,是這晏洲之主。」

  「你是主,」有魚手指上滑,抬起了新晉啞巴的下巴,「那他就是……區域官?」

  青年奇道:「什麼區……」

  邰秋旻眨眨眼睛,打了個響指。

  右側山壁,頃刻有無數花瓣隨風而下,攏成細卷穿過山徑,帶過白緞,在他倆交疊的裙裾邊化出一隻蹄來。

  十分晶瑩,但巨大。

  而後那些花卷旋轉聚散,在邰秋旻忽然抬手扣住有魚手腕,使過巧勁將人擄至花影上環腰坐好時,才堪堪成型,甩甩腦袋。

  ——那是一頭巨型白鹿,大概,畢竟是獨角,跟冰雕似的,身軀里還嵌著些雪花。

  「坐穩。」邰秋旻輕聲提醒,在餘下二人尚未反應過來時,以指背打了個呼哨。

  那生靈引頸呦呦,撒蹄跑起來。

  「誒誒!」青年不緊不慢追了兩步。

  邰秋旻擺手說:「我被挾持了。」

  青年攏手站定,笑得有些無奈:「……」

  「那是誰?」這鹿跑得有些奔放,有魚不得不握著那角,邊回頭打望。

  「你管他呢。」邰秋旻把他腦袋轉回去。

  有魚說:「好吧,那你之前跑……」

  「噓,」邰秋旻說,「來都來了,我先帶你轉轉?」

  有魚斜眼瞧他,假笑:「那真是麻煩大人了呢。」

  「好說,」邰秋旻把方才順走的刀片又塞回他腰間,手指上滑,有意無意,在他喉結下抹了一把,「在下慣會以德報怨。」

  有魚沒忍住咳嗽了兩聲:「……」

  這鹿不走尋常路,哪怕在半空,落腳的地方都能生出些晶簇。

  他們繞過頌塔,越過棧道,片刻行經一潭。

  這裡水草豐美,上下都有瀑布,仰面只見雲絲不見頂。

  周遭綁著些彩幡,但沒有莊稼,也不是田地,有魚奇怪道:「為什麼要擺稻草人?」

  水流聲隆隆的,邰秋旻沒聽清,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

  有魚只好以心音又問了一遍。

  那廝拖著點尾音喊:「你在說話麼?我現在半點心竅都沒有,這樣聽不見哦。」

  有魚:「……」

  銀魚們去啄鹿蹄,試圖把這靈物趕去清淨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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