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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魚:「……」

  「你臉色好差哦。」那廝笑著加上一句。

  有魚嘖了一聲,轉頭喊:「鄭錢!」

  鄭錢掏耳朵:「哎呦我又不聾,這麼大聲幹嘛。」

  「你看見了什麼?」有魚盯著他的面部表情。

  鄭錢說:「一具屍體。」

  有魚追問:「誰的屍體?」

  鄭錢有些苦惱地皺起眉,撓頭。

  「我說,」有魚越發不耐煩,「誰的屍——」

  但他的話沒來得及講完,再一次斷送在突如其來的死動靜里——

  這次不是老鼠。

  那些藤蔓在鄭錢身後的陰影里聚集成形,片刻打開葉子。

  邰秋旻悄默聲換了位置,其植物化還沒褪乾淨,兩片葉子跟貓耳似的頂在腦袋上。

  那廝微微揚著下巴,與他對視半秒,而後毫不猶豫抬手,自後洞穿了鄭錢的心臟。

  對方表情凝固,嘩啦散成了一堆硬幣。

  「邰秋旻?」有魚看著蹦到尾巴邊的那枚銀元,失聲道。

  「我有些難過你在這種情況下率先喊我的名字。」邰秋旻走近他,短短几步,沾血的胳膊化作藤蔓翻攪,片刻又落回乾淨的樣子,他彎腰抱起有魚,「不過這帳等會兒再算,現在我們需要趕路。」

  「趕什麼路?」有魚順手勾過對方髮辮,莫名其妙。

  大抵是化形反覆的原因,他現在的警覺性時有時無,直到對方帶著他衝出療養院大門,他才驚覺他們被包圍了。

  從空中到地面,不下四排作戰車列,完全封鎖。

  射燈一開,照得這片空間亮如白晝,為首那位還很是眼熟。

  「好久不見。」樂正熙笑盈盈地致禮,眼鏡鏈在燈光里亮閃閃的,「具體寒暄容後再表,現在需要兩位配合一下。」

  「我可以殺他們麼?」邰秋旻問。

  有魚道:「如果你想坐實的話。」

  邰秋旻嘖聲:「麻煩。」

  那位家主肯定深諳不管正派反派總是意外滅於話多的道理,幾乎是在收聲的瞬間後退著做出了攻擊手勢。

  好消息,是想活捉。

  壞消息,混合武器加子彈太多,那上面還沾著有魚的血,也不曉得哪裡搞來這麼多。

  邰秋旻撐了將近四十分鐘,前半場招式華麗,後半場被迫回歸樸實。

  可惜哪怕突圍都甩不乾淨這些尾巴,非但如此,沿途植物還開始出現反噬。

  「這裡沒有河,」他有些煩躁,「我真的要殺人了,擺擺。」

  按理來說,這廝不會流血,「死亡」也是個偽命題。

  但有魚被好生護著,在對方懷裡聞見了腐朽的味道,他甚至透過衣服,摸到了對方爛肉下的骨骼。

  他望向天空,動動尾巴,心焦之下魚鰭煥出流光,喃喃:「等等,別殺,我帶你走。」

  「你帶我走?」邰秋旻笑了一下,眼裡沒多少情緒,「你要怎麼帶我走呢,擺擺。」

  有藤蔓鑽進了有魚的身體。

  他無視痛楚,抬手扣住對方後腦,抵過對方額頭,福至心靈般,閉眼輕聲說:「那就……下一場雨。」

  暑氣難消,悶熱多時的城市在話落的瞬間滾出一陣雷鳴。

  雲層尚未聚集,但水汽憑空凝結。

  那些雨絲滑動著,又細又輕,在明亮的射燈里,如同天際傾瀉而下的絲綢。

  冰凌般短暫穿透所有追捕者的四肢釘入地面,又那麼輕柔地蓋在了邰秋旻不斷陰燃又不斷恢復的身體上。

  他們頃刻縮成兩粒帶光的塵埃,輕輕一撞,消失在原地。

  *

  轟隆——

  當空劈過一道閃電,雨勢變大,狼爪有些打滑。

  「鄭組呢!」方恕生頂著書包吼道。

  「不用管他,他保命妙招多。」白狼的毛髮有些打蔫,「先找夢貘,再死下去,真的要陷落了。」

  周遭時不時仍有跳樓的動靜,方恕生越發心慌,不由道:「我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

  「什麼?」

  「夢貘具有穿梭能力,罅隙和現世又以夢為通路之一,夢,夢,但為什麼偏偏是夢呢?」方恕生飛快說著,「當我們意識到自己在做夢時,通常會很快醒來,且難以再次進入同一個夢境。」

  可這點放在罅隙身上卻不完全適用。

  為什麼呢?

  他不斷問著自己,因為夢境是真實的嗎?

  為什麼呢?

  白狼奔跑著,方恕生把記事簿翻出來,抱進懷裡。

  在他倆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他的手指在源源不斷的雨水裡濡濕,不停摳著書口的指尖有些模糊,片刻如墨般輕悄融了進去。

  「當我們意識到自己在做夢時,通常會很快醒來,且難以再次進入同一個夢境。」他喃喃重複著,在暴雨狂風中,手指終於戳進了扉頁。

  雨聲掩蓋了槍聲和歇斯底里的尖叫。

  但溫度並沒有降低,這裡像個蒸籠。

  *

  有魚抱著邰秋旻,砸在某處天台上。

  他們應該立即離開這裡,但有魚有些脫力,加之各地聯會同氣連枝,他並沒有把握出省後能夠找到安全的地方。

  這裡或許沒有安全的地方。

  落地時邰秋旻抬手墊了一下他的後腦,雖然只剩骨頭的手掌反倒有些硌。

  而後這廝罕見虛弱地說:「我可能需要睡一會兒。」

  有魚費力把他拖進雨棚下,翻出僅剩的療愈符,想了想,死馬當活馬醫地拍在對方近乎爛完的臉上。

  接著他氣喘吁吁一抬眼,見對面陽台冒出來一隻……似貓又像鴞的生靈。

  牠歪頭與他對視,耳尖上的聰明毛如同鬼火,在雨里翻騰地燃燒著。

  眼睛很大,又圓又鈍,呈現出偏綠的藍色,微微發亮。

  咕嚕咕嚕——

  眨眼間,這種生靈的數量居然在增加。

  太多了,在這夜裡像是星子,又像海床間的明珠。

  有魚不知道它們是如何出現的,但他遲鈍地嗅到了血腥氣。

  這裡似乎有很多屍體,新鮮的屍體。

  街道、窗台、枝椏、垃圾桶蓋……總之在那些屍塊附近,它們如蘑菇般,倏而頂出黑暗,圓敦敦的,堪稱溫良地望向他。

  ——「或許牠們自稱的所謂不老不死,不朽不滅,是因為能夠吸收血肉,凝塑己身。」

  樂正熙的話如同一柄刀子,混著雷鳴,當空插進了有魚腦子裡。

  ——「我只是碰到了他!」

  他心底發寒,有些不可控地抖起來,齒間擠出含糊的:「不……」

  而後他眼睜睜看著那些傢伙動身朝這邊奔來。

  雨絲凝化的阻擋招式對它們無效。

  魚尾在磚面不停地滑動,有魚抱著邰秋旻往後縮,恍惚能在它們逼近擴大的瞳孔里看見自己抽動的臉頰:「……」

  那些生靈奔跑著,間或躍起,毛髮疏水,在雨幕里也顯得十分輕盈。

  它們踏過房頂,跳過窗台,在有魚甩尾扇飛打頭那幾隻,因數量過多毫無辦法只好俯身擋住邰秋旻的下一秒,接連穿透他的身體,投進對方體內。

  那一剎那,有魚幾乎能聽見神魂被寸寸撬開的動靜。

  牠們像水一樣,從每一片鱗的縫隙間濾進肌理,他痛得快要蜷起來,閉眼間喉口擠出細碎的顫音。

  紛亂雨腳下,邰秋旻散落在側的藤蔓微微一動,片刻,轉而覆上了他的脊背。

  歸根結底,生靈到底緣何非要醒來呢?他不由想到。

  咚——咚咚——

  雨聲在緩慢消失,心跳反而清晰起來。

  越跳越快,直至像一把重鼓,敲得有魚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

  毫無色彩,只有晶石,莫名其妙的線條,以及粗製濫造的……樹?

  這裡沒有雨,或是太多雨,總之他……它在水裡。

  「我該走了,」它縮回水面下,吐出一串泡泡,習慣性說,「下次再來找你。」

  「待在這裡不好麼?」那傢伙拖著聲音,「我已經能造出你說的『樹』了哦,還挖了什麼『池塘』。」

  它張張嘴。

  那傢伙躺在雪花上,搶話道:「知道啦知道啦,你要找一方無主的土地,都聽煩了。真不曉得外面有什麼好,消停沒多久又開始打來打去,這裡沒有飢餓沒有戰亂,你留下來不好麼?」

  「可能只是因為我描述得差勁,」它扭著身體在對方身邊繞,「如果你能真切看見的話,一定也會喜歡上的。」

  「真可惜我還是看不見哦。」那傢伙以一種毫不可惜的口吻說。

  「我真要走了。」它再次道別,離開前又擔心對方無聊或是難過,照常啄下一枚魚鱗,拱到了雪花邊,「新去的地方,送給你。」

  第96章 有尾

  文鰩擺擺尾巴,一如來時,消失在原地。

  那枚魚鱗飄在雪花附近,撞了撞冰雪邊緣,片刻被看不見的力量輕輕托起來,舉到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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