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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仲瑩淡淡頷首,轉身向殿內走去,「我身子不方便,又太過惹眼,帶上我始終是個麻煩。」徐徐落座,她已止住淚水,神情恬淡寧靜,「這是君主更迭,是亂臣篡位,應該有人要為此付出代價,也應該讓天下人知道即將登上御座的人,名不正言不順。」

  她微微笑著,繼續道,「皇上犯的錯,我替他背;寧王的罪名,我替他寫。我要讓天下人都知曉,寧王逼迫兄長自盡,他即便謀得了這江山,也逃不掉弒帝弒兄的昭彰惡名。」

  成保默然跪倒,良久重重叩首下去,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過了一刻,才聽周仲瑩輕聲道,「只是可惜了這個孩子,他也算是為父親犧牲,若沒有他,也許李錫琮還會放過他父親。」

  年老忠誠的內臣緩緩抬首,再一次看看那面容平靜,寶相莊嚴的女子,靜好如春夜朗月,他看到她笑著揮手,聽她溫煦言道,「我就不相送了,請掌印多保重。」

  她緩緩起身,和身旁靜候已久的侍從一道走進了內殿,那人與李錫珩身量相當,足可以以假亂真。她含著歉意對那滿懷忠義的侍衛笑了笑,再度環顧這座居住多年的寢殿,手執明燈微微傾倒,燈油滴滴答答墜在床榻茵褥之上。紅燭之火親昵的侵襲那道油漬,旋即迅速燃燒開去,沒過多久便成為一片壯烈的火海。

  沖天的火光照亮了京師的夜空,濃煙向著四城的方向蔓延飄散,暫居寧王在京舊邸的內臣匆匆得報,急忙披衣起身趕去向寧王稟告。卻見李錫琮獨自站在庭院之中,略略抬首仰望著煙塵襲來的方向。

  「是宮中失火?」他只是淡然發問。內臣點頭道,「是,方才宮中有人報信出來,是柔儀殿,皇后寢閣中失火,火勢太大且宮人四散分逃,竟是沒救下來。據悉,皇上今夜也去了柔儀殿。」

  內臣說完,心口兀自跳個不停,不由自主抬眼窺探起主君的面色。入夜涼風拂過,內臣方察覺背上已冷汗涔涔,煙霧將頭頂星月之光遮住,不甚清明的光照之下,他看到李錫琮嘴角繃緊,眉尖微蹙,沒有想像的歡喜,也沒有作態的悲憫,只有一抹冷峻而寂寥的黯然。

  ☆、第94章 載驅載馳

  咸熙五年仲春,四月十六,因柔儀殿失火,帝後崩逝,百官輟朝一日。然而京師各路嗅覺靈敏或不算靈敏的官員,依舊早早靜候於午門外,他們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等候的正是即將占據朝堂和天下的新主,寧王李錫琮。

  本供天家祗應的內臣,有一部分趁昨夜之亂逃離了禁中,另有一部分打定主意效力新主,則隨官員一道迎候寧王。御前秉筆成恩自是其中之一,與李錫琮匆匆見禮,便引一眾人等前往柔儀殿。

  未及行至殿前,已可聞見大火焚燒後留下的濃烈氣息。李錫琮舉目望向這座居住過四代皇后的寢宮,曾經精巧巍峨的斗角飛檐,象徵天家威嚴的龍樓鳳闕,皆在這一場潑天災禍中化為烏有。

  到了此時,除卻淡漠與平靜,成恩已難自李錫琮臉上尋到多餘的表情,只得趨近幾步,低聲道,「火勢起得極快,臣等察覺有異時,已來不及再救。臣確鑿未曾想到皇后會如此決絕,以為她心存顧念,總不至破釜沉舟。」說到此處,不得不欠身請罪道,「是臣疏忽大意,請王爺降罪。」

  李錫琮只淡淡掃了他一眼,抬腿便要邁入殿中,慌得成恩趕上前去,阻道,「王爺,殿內混亂不堪,皇……先帝後遺容已盡數為火勢焚毀,面目難辨,恐驚了您的駕……」

  成恩沒能說完,身子已被李錫琮輕輕拂開,只見他大步跨入殿內,旋即毫不猶豫的揭開了覆在那兩具遺骸上的白單。

  殿內響起一陣駭然驚呼,有人已轉過頭去,以衣袖掩住口鼻。李錫琮垂手而立,無語凝視。這樣的場景其實並不會比慘烈的廝殺更觸目驚心,亦不會激發他腹內翻江倒海的洶湧。他只是需要親眼看上一看,親身見證一下,他的萬里河山,煌煌帝業是踏著同袍骨肉的屍身,方能得以成就——這是他永生永世洗脫不掉的罪孽,是該記錄銘刻於心。

  成恩大約是除他之外,唯一尚能直面這般場景之人,默然片刻,再度近前低語道,「臣檢視過宮中密道,確是留下行走過的痕跡,臣以為此事蹊蹺,只怕內中之人並不是皇上。」

  李錫琮轉而看向他,問道,「既然懷疑,可有著人驗明正身?」成恩搖頭道,「臣只是推測,未得王爺令旨,還不曾命人驗過。只是那女屍應當是皇后無疑。」想了想,終是直言道,「皇后已懷有六個月的身孕,昨日宮中不曾進得身懷六甲之人,定然是錯不得的。」

  李錫琮聞其言,心內陡然一顫,亦不加掩飾他的惻然與震驚,怒目相視許久,忽然咬牙道,「壽康宮周氏何在?」

  太后周氏已被人強行遷出壽康宮,在踏入久違的景陽宮偏殿時,李錫琮到底將胸中蓬勃欲發的怒火壓了下去。不過是一段不算長的路途,卻足以令他思想明白,他所謂的憤慨,所謂的不忍,所謂對周氏的切齒恨意,不過是自己知曉那酷烈真相之後,意圖為自身罪責開脫而尋求的藉口。他沒有理由去指責那剛剛痛失愛子,痛失孫兒的婦人,至少從道義上、禮法上,他都沒有十足坦蕩的立場。

  是以李錫琮見到太后時,雙方的神情皆可稱作平和冷靜。他揮手令所有人退下,卻只留下了成恩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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