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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也沒什麼可辛苦的,」她微微笑道,「府里有周總管,又有宋長史,無論內外事宜皆不用我太過操心。是以我才能抽空來瞧瞧你。」

  李錫琮揉著右側太陽穴,點了點頭道,「幸而國朝規矩,藩王在外不必回京奔喪,不然路遙千里,才是真的辛苦。」

  周元笙想了想,微微擺首道,「這話聽上去不像,還是不必說了罷。」李錫琮笑了一笑,道,「怎麼忽然間謹小慎微起來,不像你平日裡的做派。」

  周元笙輕輕嗔道,「我見你才剛叮囑起人來自是一板一眼,極重分寸,怎麼輪到自己又全不忌諱。」言罷轉口道,「何況若真要回京奔喪,於我而言也不過是禮節規矩,於你才是切切實實的奔喪。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想麼?」

  李錫琮默然片刻,終是搖頭道,「回京麼?我便不想,也不該在這個時候回去。國朝的這條規矩確是不近人情,不過也自有它的好處。」

  周元笙聞言,輕輕一嘆,半日方轉了話題,問道,「娘娘近來可好,只盼她別太過傷心才是。」

  提到如嬪,李錫琮面上的神情瞬時柔緩了下來,笑笑道,「你大可放心,母親安好。等過些日子,皇后上了皇太后的尊號,母親改稱太嬪,仍舊是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恐怕倒比從前更為清淨。」話鋒一轉,淡淡道,「只要我安分的待在北平府,母親的日子總不會太糟。」

  周元笙唔了一聲,想想這話背後的酸楚,卻也笑不大出來。良久無語,只見李錫琮摸出一把銅鑰匙,將書案下方緊鎖的暗格打開,沖她招了招手,「眼下有件事要你陪我,你且去將門鎖落上,我帶你見一個人。」

  周元笙滿腹狐疑地站起身來,依言鎖上了房門,卻無論如何想像不出這房中還能藏著什麼人。見他微微一笑,趨近牽了自己的手,行至書案後頭的牆壁前,掀開牆上掛得一副山水長卷,用力一推,那牆壁登時便似一扇門般,裂開了一道縫隙。

  牆內原來別有洞天,雖無門窗卻自有燈燭光亮,許是他不久前才剛進來點燃。周元笙頭一次知道這裡尚且暗藏玄機,心頭正自好奇,見他並不解釋,自己也不好多問,只是依著他方才的舉動推想那開關牆壁的按鈕應該是藏於暗格之中。

  室內光線到底有些昏暗,周元笙眯著眼睛適應了一刻,方看清內中只擺了幾個桌椅,正面設有一個小小香案,豎著一道靈牌。走近看時,見上頭赫然寫著,先從母蕭氏孺人之靈。

  李錫琮鬆開周元笙的手,上前焚香叩拜,其後將三炷香插於香案上,垂手肅立不語。周元笙鮮少見到他有這樣恭謹的時候,不禁也肅然起來。正打算拈香隨他叩拜,卻被他伸手攔住,搖頭道,「她是我從前和你提過的廢妃蕭氏,我小的時候叫她一聲姨母。她算是我的親人,也算是我的恩人,卻不與你相干,你不必祭拜。」

  周元笙早已猜到,卻不料他會在府里為蕭氏私設了一處靈堂,不免遲疑道,「你,是來告訴她,大行皇帝賓天的事?」

  李錫琮不曾迴轉身子,緩緩頷首道,「我是來告訴她,叫她可以安心,也是來告訴她,事隔十六年,他們應當不會再有機會相見。」

  是陳年遺恨也好,是陳年愛憎也罷,總歸是死者為大,周元笙不意多問,腦中只想得是另一樁事,思忖一刻,終是問道,「你究竟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李錫琮仍未轉身,只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似是嗟嘆又似是輕笑,緩緩應道,「比你早上幾天而已。」

  周元笙接著道,「所以你那日才問了我那樣一個問題。」想了想,又道,「你如今該知道答案了?」

  李錫琮便真的輕笑了一聲,緩緩轉過身來,一字一句道,「不到這一天,我還真的不會知道,原來我是可以無動於衷。」

  這話說得雲淡風輕,細思量卻令人心頭髮緊,周元笙柔聲勸道,「其實你與我不同,我是真的沒和父親相處過,他於我而言便可算作一個陌生人。可你畢竟長在大行皇帝身邊,日日得見他,總該有那麼一刻是有些溫情愛護的。」

  李錫琮挑了挑眉,笑意如帶諷刺,「也許有,可惜我不記得了。」他忽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勾唇一笑,「人心就是這樣可鄙,恩情不一定記得住,可仇怨卻能矢志不忘。」

  他指的是他的心口,可周元笙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跟著生生作痛,待要再行勸慰幾句,忽聽他低聲問道,「我對你說過,我長到五歲,方才從景陽宮搬出,第一次見到外面的天地,也第一次見到他。」

  周元笙嗯了一聲,見他淺淺一笑,並不看她,只是將目光落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他們帶我去了宣政殿,他高高的坐在御座上。我知道自己不該和他目光相接,卻還是忍不住好奇,不過因此也讓我看清了,他的眼神寫滿厭惡、後悔,還有不屑。他並不叫我起身,也不和我說話,只吩咐帶我前來的內臣,然後就像是打發一件物事,隨意揮了揮手。初時我尚且擔心他會不喜歡我,想著該做些什麼才會讓他對我有些好感,漸漸地從儀風閣中人的目光語氣里,我便明白了,無須擔心,他是真的不喜歡我。」

  他仰頭笑了笑,雖有澀意,也不過一閃而逝,隔了一會繼續道,「有一次我實在想念姨母,就和宮人們說想去景陽宮看望她,豈知他們聽了個個嚇得面如土色,恨不得立時把我看管起來。我心裡不服氣也不曉得輕重,等過了幾日,趁他們不再防備便偷偷溜了出去。姨母那時候獨自在景陽宮,過得比從前更為寂寥,只是那時候我因太過歡喜,並沒察覺她比從前要憔悴得多。沒過多久這件事終是讓他知道了,那是他第一次主動召見我,卻是命人用戒尺狠狠地打了我一頓。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個冬日,戒尺打在身上是銳利的疼,我不記得打了多少,只記得身上的衣服已被打破。我又疼又怕,只是不知該不該開口求他,也不敢開口求他。倒是將那日他神情里的嫌惡記得愈發清楚,也記得他說的話,不肖庶孽,愚頑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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