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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兗王道是,「臣此番,也算是跟著陛下看了場熱鬧,又避了暑。」

  皇上聞言竟點了頭。

  「誰說不是,皇叔真是命好,雖說生而有疾,但這輩子,先看了先帝諸子的熱鬧,如今又看到了朕這裡。天下熱鬧真是讓你看盡了。」

  兗王笑起來,又道不敢,「是皇上允臣看罷了。」

  皇上卻道不然,「你要是不想看,怎麼能跟著朕看到?說白了,你就是那唯恐天下不亂的第一人。」

  這話兗王有些不好接,反正他是個殘廢,天下亂了和他有什麼關係。

  他岔開話,見承王逢祥仍舊立在遠處的陰影里。

  他道,「從前三殿下不便在人前張揚,如今麼,陛下何必再一味冷著他?」

  皇上也看了「最像他」的三兒子一眼。

  「過來。」

  少年低著頭近前。

  皇上對他這畏畏縮縮的模樣頗為滿意,不過眼下情形不一樣了。

  「你大哥死了,二哥和四弟也要活不成了,你要繼朕之位,總還是要立起來。」

  他道,「你身上流著一半韃靼人的血脈,你記住了,漢人也好,韃靼人也罷,都應該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間。」

  「什麼忠臣良將,什麼天子驕子,他們在外風風光光的時候,你在宮裡連太監都欺凌,所以你做了這皇帝,就是要讓他們瞧瞧,就算是再不受人敬重的皇子,一旦做了皇帝,他們也得撲在地上,連連向你叩頭。」

  皇上瞧著他,「到時候你再回想,被小太監欺凌的日子,有種別樣的快感。」

  皇上只這麼想著,就笑了起來。

  但少年低著頭並為笑,也無言語。

  他確實想起了宮裡的太監看人下菜,對他說的話甚少聽從。就好比他丟了扇子,想要小太監幫他尋扇,太監不肯。

  但是那天,陸侯爺從旁經過,此事與侯爺並無相干,但侯爺似乎是看在貴妃娘娘的面子上,替他冷聲訓斥了太監……

  逢祥一直低著頭。

  皇上見這個兒子性子被他故意養得極悶,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料想他只要他的話就行了,這便揮手讓他去了。

  他則問了大內侍衛的統領。

  「魏玦在何處?」

  統領回話到魏玦帶人一直守在外面。

  皇上「嗯」了一聲。他對魏玦要說放心也甚是放心,畢竟魏國舅一家都在他手上捏著,但若說不放心,也確實有那麼一點。

  他總覺魏玦的心思,還遠不夠冷硬狠辣。

  他叫了大內統領,「讓魏玦守好此間,但你也要派人盯著魏玦,莫要給他『心軟壞事』的機會。」

  「是。」

  *

  院外密林之中,天陰陰沉沉,天邊滾雷漸近,快要下起霹雷喝閃的暴雨了。

  魏玦持著繡春刀負手而立。

  陰壓的天色與暑熱猶如那年,皇上派他去除掉杜閣老的時候。

  皇上驟然說出此意,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杜閣老,是靜娘的父親,是他最為敬重的先生。可皇上不許他活,還要讓他親手除掉他。

  「去吧,殺了杜致禮,整個錦衣衛日後都是你的。」

  皇上說著,看著他笑了一聲。

  「但若是你手軟放了他,你會死,你寡母兄弟姐妹都會死。至於杜致禮,我自然還會讓旁人將他除掉。」

  他道,「這就是朕給你的考驗。朕等著你把你最敬重的閣老殺了,帶著他的死訊前來復命……」

  多麼輕飄飄的幾句話,但卻像刀一樣割在人的心頭上。

  一刀一刀,一年一年,是凌遲。

  密林之中,魏玦痛苦地閉起眼睛。

  他這樣的人,還活著就已經入了地獄,他再不配這世間的任何美好,尤其年嘉對他純真的愛意……

  大內統領讓人來給他傳了話,「皇上讓指揮使萬萬不可懈怠。」

  但這兩個皇帝親衛說完卻沒走,就跟在了他身側。

  魏玦明白,皇帝對他尚有戒心,其實沒有這二人,他身邊也布滿了皇帝監視的眼線。

  許多日了,他何曾沒動過送信出去的念頭,但根本沒有機會。

  直到眼下,侯爺讓世子去調兵了。

  侯爺、靜娘、世子還有……年嘉……

  皇上是想要他們全都去死。

  沒入心頭的刀子又割在了魏玦的心口上。

  他還是得找機會,遞信出去,不然,他和皇帝又有什麼區別?

  誰想就在這時,他突然察覺密林當中隱隱有腳步聲。

  多年錦衣衛的經歷,令他通身警覺緊繃,但他立著沒動。

  天光暗淡,但他目光緩緩掃去周遭。

  有一道幾不可察的銀色劍光,一閃而過。

  是……銀雪劍嗎?

  魏玦身形微微一滯,藏身密林中的陸慎如,就知道他發覺了。

  魏玦比他想像得還要機警,不愧是做了錦衣衛指揮使,既如此,他不能再留他了。

  然而就在下一息,魏玦忽的轉過了身去,將整個人後背留給了陸慎如。

  陸慎如一時間按劍未動。

  他英眉微挑,忽見魏玦抽出腰間繡春刀,幾乎是出刀的一瞬間,不等人反應,徑直殺了他身後兩個大內侍衛。

  連崇平都怔了一怔。

  那令人默然倒地,而魏玦轉過了身來。

  「侯爺,他就在裡面。」

  陸慎如從密林中向前走了一步,他墨眸冷淡地看著魏玦,並未言語。

  魏玦知他對自己難以信任,他只能苦聲道。

  「我已犯下不可饒恕之罪,但我死之前,還想做點什麼。」

  陸侯抿了唇。

  *

  院中。

  大內統領去而復返,前來稟報。

  「皇上,魏指揮使懷疑有人潛入,欲抽調人手往西邊查看。」

  皇上皺了眉,兗王問了一句,「他們會否查到此地?」

  皇上搖頭。

  此地陸氏姐弟也好,竇閣老他們也罷,都不可能知道。

  若說誰有可能知道,約莫只有皇后了。

  但皇后被他留在了宮中,已經殯天。想必陸氏姐弟,親手殺掉了唯一可能知道的人。

  他笑笑,「許是毛賊。」

  接著允了魏玦,「讓他帶人去查吧,速去速回。」

  院內外有人手波動,皇帝沒再當做一回事,眼見著要下雨了,吃了半盞茶就起了身來。

  誰料他同兗王和逢祥,剛走了沒幾步,忽聽周遭竟然亂了起來。

  不只是雜亂的腳步,更有隱隱的兵刀相擊的聲音。

  皇上眼皮乍然一跳。

  「怎麼回事?難道不是毛賊?!」

  他急問去,一時無人回答,暴雨之前的氣氛低壓到,令人呼吸都困難起來。

  有親衛出去查探,誰知還沒走出花園的門,大內統領渾身染血地闖了進來。

  「皇上,不好了!魏玦帶人接應了陸慎如的人馬,反殺進來了!」

  此言刺入耳中的一瞬間,皇帝眼前晃了一下。

  陸慎如找到了此地?!

  而魏玦接應陸慎如的兵馬,反殺進來?!

  「他怎麼敢?!」

  可外圍的打鬥喊殺之聲越來越緊近,皇上之間兗王都變了臉色。

  「陛下,此地不能再留,快走!」

  皇帝一瞬間回了神來。

  他只見兗王這個殘廢都踉蹌著往外跑,他就算恨極,也只能叫上親衛軍。

  「速速!護朕離去!」

  急怒令他不住咳喘起來,但他忽的想到另一個重要之人。

  「逢祥!」

  他厲聲直呼三子跟緊了他,一起離開。

  誰料他那躲在陰影里的畏畏縮縮兒子,忽的跟他搖了頭。

  「兒臣不走。」

  「不走?!你不走,陸慎如必殺你!」

  可他卻道,「兒臣願意死。」

  皇帝重咳一聲,外間喊殺之聲震天,越發往花園迫近。

  「你瘋了?!你死什麼?朕費心設此死局,就是要讓你做皇帝,你怎麼能死?!」

  但他那沉悶畏縮的兒子卻還是搖頭,站在牆角里一動不動。

  「兒臣不想做這個,沾滿了兄弟血的骯髒皇帝!」

  骯髒皇帝。

  「你敢說朕骯髒?!」

  皇帝再沒想到他敢有如此言語,他簡直要將他一口吃入腹中。

  但此刻只能叫了親衛,「去把他抓來!」

  親衛兩下就把瘦弱的少年抓到了皇帝身前。

  皇帝看著他這唯一剩下的兒子。

  「就算是骯髒,你也必須做這個皇帝!而他陸慎如既除不掉我,也殺不了你!」

  他布的局必須得成,沒人任何人能阻攔他。

  他親自拽住三子,就要離去。

  可那瘦弱的少年被他生生拽著,卻沒屈從。

  他忽的高喊了起來。

  「侯爺!陸侯爺!父皇在此地!」

  話音如同劃破長空的雷鳴一般。<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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