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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兩日果然只是為了哄他,非是真待他有長性兒。

  他默然換了衣裳,卻也忍不住問了一聲。

  「夫人呢?」

  崇安來回,說夫人在正院休歇,「似是有些身子不適,夫人從昨日與侯爺一起用過飯後,就沒再吃東西了。」

  「可請了大夫?」男人挑眉。

  崇安說他也問過了,「夫人道,晚間王太醫要來給您換藥,屆時請王太醫一併看診即可。」

  男人聞言,轉而去了一趟正院。

  自跟她冷了之後,他這幾日都沒再來過正院。

  今日還沒走進房中,便一眼看見她,坐在大開的窗下支著腦袋打盹。

  他抬腳到窗下,驚起檐下的鳥兒撲棱著翅膀飛起,她並沒醒,長眉微微蹙著,睡得疲憊。

  丫鬟已為她蓋了薄毯,陸慎如並未再進房中,只在窗下又多看了她兩眼。

  她最近好似都很疲累,是為何事如此累?

  他思緒到此,有個模糊的念頭一閃而過。

  他沒多想,見她實在睡得香,抬腳離開了廊下,但經過西廂房門口,卻一眼看到了房中擺著的兩隻大箱籠。

  他走進去,看見那滿滿兩大箱的舊紙頁。

  「這是什麼?」

  阮恭就連忙過來,但他看著那兩大箱紙頁,略支吾了一下。

  「回侯爺,這、這是夫人令小人從青州取回來的。」

  他沒說的太明白,可陸慎如一下就聽懂了。

  哦。原來這全是她的三郎的舊物。

  男人目光緩緩掃過這兩大箱子的舊紙頁。

  她嘴上說著在意他,拉著他、抱著他、與他十指相扣,可實際上,一刻不停地在為她的三郎找尋離世的真相。

  如此地疲倦,隨時隨處地要睡著,是不是也因為沒日沒夜地,翻看看這些蔣氏留下來的舊紙舊跡?

  男人眸中壓制著翻騰的暗涌,他抿唇又看到了她桌案上。

  她的桌案上,也擺了這些舊紙頁,那舊紙頁不同其他,上面有經年落下的筆墨點畫其間。

  必是她的三郎點畫的,只是他拿起來多看了一眼,竟看見了上面關於竇閣老的舊事。

  陸慎如一下就笑了。

  難怪她想去赴竇府的宴請,原來只在書房裡為那人翻找緣由還不夠,就算明知是龍潭虎穴,她也要親自為那人進去闖一闖!

  他低低笑出了聲來。

  恰一轉頭,眼角掃見她醒來快步到了門前。

  杜泠靜亦看到了他手上關於竇閣老的舊紙。

  她一慌,「惟石,我只是覺得這裡面的事,有些奇怪而已。」

  她要解釋不是他想的那樣,卻見他只見指骨青筋露出,捏著那舊紙頁,笑著道。

  「當然奇怪了。他只在舊紙頁上畫了圈,你就要去,我怕你去了被人欺負,勸你攔你,你根本就不想聽。」

  他忽然道,「夫人為你的三郎做事,直接告知我即可,不必再找其他藉口哄我了!」

  他言罷,將紙頁棄去一旁。泛黃的紙頁在半空中無章地飄旋。

  而他再不肯看她,抽身大步就往外走。

  他就不該又心軟,巴巴地過來看她……

  男人步子再不停留,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杜泠靜在後面急急喚他,更小跑著追了上去。

  但剛跑了沒幾步,忽然腳下一滑,身形踉蹌起來。

  她低呼,陸慎如亦從眼角看到了她跌了腳下。

  他下意識地心頭一跳,腳下也不由地頓住。

  不過秋霖正緊跟在她身後,及時地扶住了她,「夫人……」

  她沒摔著,他為她不住停下的腳步,便也沒再繼續停留下去。

  他把心一橫,再不回頭地直接回了外院,他徑直叫了崇平。

  「點人手,去北關!」

  就這須臾的工夫,等到杜泠靜緩過來,追去外院,他已跨上玄珀,打馬離京往北關去了。

  杜泠靜立在門前發了恍。

  秋霖見她臉色退了半邊血色,慌亂地正要勸她回去歇息。只是話還沒說,就見她腳下晃了起來。

  *

  男人這一走,一口氣騁馬近乎跑出了京畿,才堪堪停了一停。

  黑馬玄珀在驛站大口大口地飲水,一眾侍衛也沒想到侯爺跑這麼快,烈日之下皆口乾舌燥。

  崇平卻念著他肩頭根本未能癒合的傷口,要過來為他看傷,被他擺手止了去。

  奔馬顛簸得傷口生疼,但這樣的皮肉傷他早已不在乎了。

  他素來是知道她心裡只有那人的。

  只是他既然知道,以前也不欲在乎,為何此時還會難受,從傷處到心頭,連通著,如新長出的血肉反覆被扯斷一般得疼。

  他突然覺得自己也是變了,變得貪了,一要再要。貪就是痛,貪就是錯,貪就是自我折磨。

  她是不可能真的在意他的,能嘴上說在意就不錯了。

  陸慎如忽的重新釐清了這件事。

  他心頭默然靜了下來。

  他今日又跟她發脾氣了,還又當她的面說了重話。

  她臉色發白,她神色不安,不管她是為何如此地疲累,疲累到說晚上陪他,卻一轉眼就睡著,他都不該說重話才是。

  他再說什麼也不可能比得過蔣竹修,還不如就與她好好的,何苦讓她為難?

  男人念及此,倏然想到了什麼,頓了一下。

  就在這時,有侯府的侍衛疾馳緊趕地追了上來。

  陸慎如一眼看見追來的侍衛,就問了過去。

  「是不是夫人怎麼了?」

  侍衛乾咽一口。

  「夫人昏倒了!」

  男人吸氣,接著又聽見侍衛急急道。

  「侯爺,夫人她……是有孕在身了!」

  他說夫人有孕了,但連日得心緒起伏太大,「王太醫說胎相甚是不穩!」

  三句話接連落進陸慎如耳中,男人心跳徹底停了。

  他指揮千軍萬馬都不曾亂過的手,此刻顫了一顫。

  下一息,他徑直出了驛站翻身上馬,調頭就往京城回趕而去。

  ……

  永定侯府正院。

  杜泠靜倚窗下,吃了半碗藥就吃不下去了,更覺身上難受得緊。

  房中悶熱,到了天色已暗也未清涼,連風都沒有。

  不想外間突然混亂了起來。

  菖蒲忽然喊了一聲,「夫人,侯爺回來了!」

  杜泠靜訝然扶著榻邊起了身。

  男人如踏風而來,風隨著他的大步呼啦全都湧進了房中。

  杜泠靜怔住,男人卻一眼看見了她起了身,甚至還要上前迎他。

  他心口倏然一陣酸疼發澀。

  都怪他,全都怪他!他怎能欺她至此?!

  「泉泉……」

  他一步上前。

  第89章

  「泉泉……」

  陸慎如一步上前。

  他肩臂寬闊, 他懷抱熾熱,他的臂膀哪怕受了傷,依然強而有力。

  杜泠靜被他雙手擁進了懷裡。

  不知是否孕時心緒浮動, 她不禁得燙了眼眶,低聲抽泣了一聲。

  只這一聲, 近乎就抽在了陸慎如心口, 他心口緊縮澀痛得說不出話來了。

  他怎麼就沒想過,她連日疲憊不堪,說要晚上一直陪他,卻轉眼就睡著, 是因為懷了身孕;為什麼也沒想過,她專門穿了鮮亮的裙子, 帶了他喜歡的珊瑚頭面,又邀他去後花園水榭赴宴,也是因為想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孩子分明是他執意跟她要的,如今有了, 他卻翻過去, 去計較前事, 甚至一連幾日都沒跟她好好說話。

  他跟一個死人到底有什麼好爭?

  房中有新煮的湯藥苦味漫散,陸慎如只把懷中的人擁得更緊了。

  「泉泉, 都是我不好!」

  他的悔意,如同此刻抱住她的力道一般, 緊緊地向她湧來。

  其實杜泠靜知道,他近日為何如此。

  這漫長的九年, 他在她這裡受過的那些難以言說的委屈,原本他是想通通揭過,此生都不必提。

  偏偏這是一根心頭裡的刺, 不拔出來,只有可能越扎越深,直至扎到心頭最深最脆弱之處。

  在他親口說出舊事的那一天,那根刺已經令他心頭血肉橫飛,比肩頭那一受再受的傷還重。

  杜泠靜輕聲開了口。

  「我知道惟石,心裡介意我與三郎曾經的情意……」

  但她這話還沒說完,這個奔馬趕回,緊抱著她的人就出了聲。

  「泉泉,我不介意了!」

  杜泠靜:「……」

  他這哪裡是不介意?

  她不得不繼續道,「介意也沒關係。只是三郎他已經過世了,也在不知不覺中,漸漸離我遠去。」

  她說三郎身上的事,只剩下這最後一樁,便是他不曾告知任何人緣由就自盡一事。

  她確實想要找到答案,「我想與他揮手告別,僅此而已。」

  終是這件事,戳到了他心頭埋得太深的那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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