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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我已是夫妻,我怎能隨意離你而去?」

  她聲音輕柔許多,盼著能消解他一路趕回來的誤解與驚怒。

  男人亦微頓,可停頓只有一息,目光就又落在她此刻穿在身的素衣白裳上。

  他給她做了那麼多鮮艷的衣裳,可他只要離開,她就換上這素衣,為她的三郎而穿。

  他緊緊抿唇。

  杜泠靜也意識到了他在她白衣上停留的目光。

  她心下急嘆,她方才之所以不想讓他直接進來,正是因為這身衣裳。

  她立時就跟他解釋,「我非是要再為三郎『披麻戴孝』,只是穿這身舊素衣,想喚他入夢而已。」

  可她剛說到此處,他眸色緊緊壓下來。

  「你就這麼想他?白日裡見不到,就只能夢裡與他相見?」

  他嗓音低壓得迫人,但杜泠靜卻看著他惱怒的模樣,心下發澀發疼。

  她跟他搖頭,「不是這樣,我一時無法找到緣由,只能寄此詢問。」

  她不想再讓他多想,把自己心裡所思的每件事都跟他說了出來。

  「……三郎自盡,是我怎麼都想不到的。可我也絕不相信,是你強迫他至此。」

  她再也不會似九年前那樣,將三郎吐血都歸咎到他身上,要把他趕走。

  杜泠靜看著自己的夫君,柔聲。

  「所以我想回青州,把這件事弄明白。」

  如此才能真正平靜地送三郎離去,又給惟石一個透透徹徹的清白。

  這才對兩個人都公平。

  她把話都說了,希望他能冷靜幾分。

  他身上一定還有不淺的傷,一味地驚怒,傷口又怎麼得好?

  她想拉他至少先坐下來歇一歇,但他不肯坐。

  他並沒因她這一番清晰的解釋而緩了神色,房中靜靜的,連同院中,連同整個澄清坊杜家都靜默下來。

  他低聲。

  「泉泉覺得,就一定能找到原因嗎?他已過身三年有餘。」

  杜泠靜也知道三郎走了三年多了,可是自殺不是小事,饒是三郎非是凡夫俗子,也必然有他的原因。

  她覺得自己能找到。

  可他問,「若不能呢?」

  她說一定能,「我想給你一個清白。」

  她目光朝他看去,然而他卻笑了。

  「我陸慎如從頭到腳都是罵名,他們罵我是侮辱祖宗的亂臣賊子,廢長立幼、禍亂家國,這些罵名多了去了,就算他蔣六或是其他人都指我害了蔣竹修,又能怎麼樣?他們能撼動我什麼?」

  他只在乎他的妻,因此要離他而去。

  陸慎如閉了閉眼睛,過往的痛意從過去翻騰出來,與今朝疊加著,在他心頭撞擊。

  杜泠靜亦徹底酸澀了心頭。

  他確實渾身都是罵名。

  明明豁出性命保家衛國,為邊關安危殫精竭慮從不曾有一絲懈怠,可朝里那些文臣只會罵他,讓宮裡提防他,令百姓唾棄他。

  他是都不在乎,可他不是禍國殃民的奸佞,分明是兢兢業業的忠臣,為何要背負這樣的罵名?

  三郎的事也是一樣,若與他無關,他為何不要一個清白?

  她壓下哽咽,「你能不能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找到真正的原因!」

  但他還是搖了頭。

  房中有些久不住人的悶濕塵氣,在竹香散去之後,從昏暗的角落裡釋放出來。

  兩人皆被那悶舊的氣息包圍著,她聽見他極淡地笑了一聲。

  「如果泉泉找到的真正原因,就是,他因為我一年又一年地執意等待,才無奈自盡,」他問她,「你當如何?可還能似之前那般,叫我一聲夫君,安心與我相守?」

  他問,看緊了她的眼睛。

  「你還能嗎?」

  話音落地,杜泠靜腦中空了一息。

  如果是那樣,她可能需要些時間,重新把事情慢慢釐清……

  她在一瞬間,沒能答上他的話來。

  可她著短短的一瞬的停滯,卻令男人止不住地笑了起來。

  他低笑著,看著眼前的他的娘子。

  「所以若真如此,你還是要棄我而去,我們之前的日子你也都不要了,是不是?」

  「不是……」

  「泉泉查清真相,所謂給我一個清白,其實是因著,捨不得讓你的三郎受一丁點委屈,就跟九年前一樣,對不對?!」

  「不對!」

  但他已經不容杜泠靜再說了。

  他忽然轉了身。

  杜泠靜看到他高挺寬闊的後背,那之前一直沒能痊癒的傷處,此刻大片的血從他山棕色的錦袍裡面滲透出來,比起之前剛受傷的時候,洇濕更多,血氣更重。

  可他卻嗓音極其冷厲地吩咐了左右。

  「帶夫人回侯府,日後無有我令,不許她再出門,更不許她,同蔣氏有關的任何人接觸!」

  杜泠靜向他望去,他跟她說了最後一句話。

  他回過頭來,滿浸痛色的墨眸沉沉看著她。

  「無所謂了。反正,你是我陸慎如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滿心滿意都是他,你今生也只能做我的妻!」

  與她的三郎再許來生吧。

  話音落地,他再不回頭,他大步出了這塵氣逼人的西路西廂房。

  當年傷人的話如同一根針扎在他心頭,九年了,從不曾被拔出,反而在他的有意壓制之下,越扎越深。

  深到平日裡看似不痛,卻早已扎進了心口最裡間。

  「惟石!」

  他走遠了。

  *

  積慶坊,永定侯府。

  杜泠靜被攔在了遠岫閣院門外。

  守門的侍衛難為,「夫人,侯爺有令,不許您進侯爺的遠岫閣。」

  杜泠靜深深皺眉,往裡看去,「那能不能再幫我稟報一聲,說我想見他。」

  侍衛無措,到底還是去了,但回來的時候,跟他搖了頭。

  「夫人,侯爺不願見您。」

  不願見。

  杜泠靜咬唇,只能攥手立在了他的院門外。

  遠岫閣臥房中。

  房中昏昏暗暗沒有挑燈,男人沉默地立在黑暗之中。

  他不禁回想方才在澄清坊里,他問去若蔣三的自盡就是與他脫不了干係,她待如何。

  她一時沒應他,所以就是猶豫了,他再怎樣都比不了蔣三。

  思及此,心頭起伏起來,肩臂上那撕裂的傷更疼了,漫去四肢百骸,可他轉頭看到了刀架上那柄二弟的銀雪劍。

  二弟生前最後一日,早間起身興沖沖給他說的話,猶在耳邊。

  「哥,我昨晚做夢了。我夢到你把她娶到我們家裡來了!我夢到你們成親了!」

  那時候他搖頭嗤笑又自嘲,「她這麼厭惡我,怎麼會願意與我成親?青州的事,以後不必再提。」

  但二弟卻不肯放他走。

  「可是哥,我總覺得你們還有緣分!」

  「哥你何曾如此喜歡過一個人……」

  昏暗的房中,二弟的銀雪劍映著窗下的亮,閃著細碎的微光,就如同二弟那沒出息地眨巴著勸他的眼睛。

  那一日,二弟沒了。

  他信了二弟的話,也是他自己心裡確實放不下。

  這麼多年,他終於如二弟所言,把她娶回了家。

  可她呢?

  「若我不用強,她早晚會走。人是娶回來了,但也就僅此而已。」

  她喚他夫君,主動入懷,說他英俊無人可比,但這些到她的蔣三郎面前,就如幻沫崩破,雲霧消散了。

  銀雪劍上的光微弱地閃動著,男人悶而不言,肩臂上的傷更痛三分。

  崇平在門外詢問,接著又端了治傷的藥走了進來。

  「侯爺,屬下給您換藥吧。」

  他靜默地坐到窗下的交椅上,只是目光莫名地往院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想他就看了一眼,崇平就開了口。

  「侯爺,夫人想見您,一直在院外等您。」

  崇平小心翼翼地開口說了這一句,他瞧向侯爺。

  這一路打馬急奔只為夫人而來。眼下夫人想見他,他又不肯見了。

  崇平輕聲詢問過去,卻只見他幾不可察地頓了頓,英眉仍舊緊壓著

  「不見。」他道。

  崇平心下嘆息,有意想勸上一句,然而還沒開口,侯爺已瞥了他。

  「你亦出去。」

  這下連崇平都不得留了。

  他哪裡還敢再多言?只能把藥留下,低身退去。

  陸侯獨自換了藥。

  昏暗的房中,他連燈都不想點,解開肩臂上纏繞的繃帶,血肉與布帶黏連之處,痛到鑽心。

  他卻直接撕扯下來,扔去了一旁。

  劇痛令他眼前不禁晃了一晃,他閉了一息眼睛,接著在那傷處匆促上了藥,就隨意用布帶纏了起來。

  血在滲,但他無意理會,直接穿起了衣裳。

  遠岫閣外。

  杜泠靜等了多時,暑熱蒸人,胸中翻騰都被她壓了下去,但云層之外露出了火辣的日頭,饒是她立在樹蔭之下,此刻有些難耐。<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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