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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不是嗎?

  盧月照心下反問。

  裴祜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

  「好,你很好......」

  他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的。

  言罷,裴祜毫不猶豫地起身大步離開。

  可在內寢外,裴祜還是停下了腳步。

  只因裡頭竟隱隱傳來女子的低聲抽噎。

  裴祜這才驚覺,方才自己的語氣是那般凶。

  盧月照委屈不已,掩面而泣。

  她根本不知今夜的乾王究竟是怎麼了,為何像是突然變了個人,對自己冷言冷語,對旂兒冷漠無情。

  她更分不清自己此時的情緒失控,究竟是因為擔憂旂兒,還是因為他......

  盧月照壓抑的哭泣之聲很小,可落在裴祜耳中卻清晰無比,聲聲都在錘砸著他心間血肉,甚至因為失去一段記憶而像是被人生生剜去心頭肉,多日與她的相處溫存而即將結痂的傷口陡然崩裂,鮮血汩汩,痛楚萬分。

  明明他很想轉身回去,想將她擁入懷中,告訴她是自己錯了,但他腳下沉重,怎麼也邁不出去。

  其實,裴祜知曉自己今夜為何會這般反常。

  就是因為他從章應口中知曉了她的過去。

  她與她亡夫的過去。

  原來,清明是她祖母的遠房表侄孫,人人都道他投奔至東莊村是因為她祖父看中了他,想要為孫女說親。

  投奔盧家的路上,清明被強盜所傷,是她救了他,孤身一人將他帶回了村里,悉心照料,兩人日日幾乎形影不離。

  就連她被李康泰所擄,也是清明冒死將她救回,而後,兩人感情迅速升溫,甚至有人在大雨里見過兩人緊緊相擁。

  而後,情投意合的兩人成了婚,她替祖父打理著私塾,他依舊做著自己的木匠,兩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會在秋收時忙活著自家糧食,孩子們都很喜愛他們夫妻二人。

  後來,她有了身孕,他小心翼翼,兩人滿含

  期待地等待著他們的孩子降臨。

  冬日的鄉村小路邊,他抱著她,親吻著她。

  祖父病逝,她傷心欲絕,他心疼不已,陪在她身側,與她一起披麻戴孝,將哭暈過去的她抱回家中。

  兩人的最後一面,他們緊緊擁抱著彼此,她依依不捨落了淚,……

  章應只是道聽途說,可此間種種,不計其數,數不勝數。

  哪怕裴祜不願細想,不願打探,他想要刻意忽略,但是,清明是個活生生的人,他曾經那般鮮活地在這世間存在過。

  在自己之前遇到她,在自己之前愛戀她,在自己之前親吻她,擁有她……

  旂兒便是最好的證明。

  兩人的情真意切,互相戀慕真實存在過,任憑誰也無法抹去。

  而他這個後來之人只能如此刻一般被掩藏在陰暗之中,窺探著燈火明亮處的她,像是陰溝里的老鼠,旱廁里的蛆蟲,扭曲,醜陋,任憑嫉妒,甚至是恨意將自己變得面目扭曲,容貌可憎。

  他確實比不得那個死人,她愛的人是他,不是自己。

  原來,愛而不得是這種滋味,為愛低頭竟這般苦楚。

  問話時,他捏碎了一隻茶杯,指尖血珠冒出,可他還在追問章應,她為何會如此喜愛梨樹?

  章應說,或許是因為盧家上院裡種了一株梨樹的緣故。

  本以為是因為她小字梨兒,所以才會喜愛梨樹梨花,原來,這花樹是植於兩人小家之中的定情之樹。

  所以,他費盡心思,將這景和園最好的一處院子移植來滿院梨樹,並提筆揮寫下「瀛洲玉雨」四字,只待來年春日她能賞盡滿庭梨花,只是為了時刻提醒她,她曾經那般深愛過一個男子?

  自始至終,他才是那個外人,一個從未走進她心間的第三人。

  直至此刻,裴祜不再自欺欺人,接受了她心裡有一個放不下的人,一個她昏睡之中也要喚著他姓名,為他落淚的人。

  那是他不曾了解的過去,不曾涉足的人生,不曾參與的悲歡喜樂。

  她……從來不愛自己啊……

  「小兒章時曾代替全家參與二人的婚禮,回來時,小兒頻頻驚嘆二人之相知相愛,婚宴氛圍極好,極為熱鬧,整個村子的人都在祝福這對璧人,都道兩人郎才女貌,甚為相配……」

  「夠了,閉嘴……」

  「退下罷……」

  這是裴祜對章應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不想再聽,也不能再聽下去了。

  他怕他的嫉妒與恨意會讓他繼續面目全非,怕自己會忍不住命人掘了那個死人的墳塋,開棺戮屍,挫骨揚灰……

  可是,就算他將那人在這世間最後的痕跡抹去又能如何,他難道能夠抹去他在她心中的痕跡嗎?

  裴祜,你能嗎?

  曾經的他是那般信誓旦旦,可現在的他,突然有些不確定了。

  耳邊女子低泣之聲漸漸停息,直到天光漸明,旂兒徹底退了熱,太醫診過確定無事後,裴祜才離開。

  從始至終,他沒有進去看她一眼。

  第117章

  裴祜這麼一走就走了整整七日。

  前兩日盧月照依舊晚上讓乳母帶著旂兒去東偏殿睡,後來幾日她索性日日夜夜同旂兒待在正殿,因為她總覺著這回乾王可能十天半個月都不會來尋她。

  旂兒高興壞了,成日黏在娘親身邊,依舊是那個乖巧懂事成日裡樂呵呵的小娃娃。

  和旂兒玩耍的間隙,盧月照第一次審視了她與乾王的這段關係。

  究其根本,或者說難聽些,她與他之間就是一樁權色交易,他從他的手指頭縫兒里漏出來點兒權勢給她,救她想救的人,報她想報的仇,而她只需要被他豢養在這景和園中,以皮肉相報。

  這樣的情分,不,他們二人之間哪有什麼情分,她一個鄉下帶著娃的寡婦村和攝政王談情分?

  她其實是清醒的,她也慶幸自己是清醒的,兩人這般天差地別的身份地位,截然不同的生長環境註定讓兩人之間的關係是不平等。

  而這樣不平等的關係決定兩人也只是如現在一般,只是做著皮肉交易,談何走心。

  她決定不了自己,甚至連自己的孩子都無法做主,乾王才是這段關係的主導者。

  盧月照知曉,一段真正的感情,或者說一段能夠走得長遠的關係必定要在某種意義上是幾近平等的,不論是家世財富這種外在平等,還是感情這種內在平等,總要達到一定意義上的平衡才是。

  否則就會如她和乾王如今這般,看似親密無間濃情蜜意,實則經不起一絲風霜考驗,只要自己稍微不合他的心意,他便會冷情冷性,翻臉無情,她這個攀附著他的嬌花怯果則很快就會被他厭棄。

  就如此刻。

  其實,想明白了就無妨,盧月照昨夜已經收拾好了行李,原本就沒多少,真正打包起來也就兩個的包袱而已,香雪見狀,也跟著收拾好了她那個小小的包袱,她甚至還說要跟著盧月照回鄉住些時日。

  然後,盧月照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著乾王再次前來,然後與他說明白就好。

  終於,這日夜裡,她等來了他。

  眼見乾王進來後,盧月照讓香雪把旂兒抱走了,她不想再因為兩人之間的事,將孩子牽扯進來。

  只不過,他並未走進來,於是,她便依舊立在原地,兩人久久沉默,瀛洲玉雨正殿只余他們二人,滿殿寂靜無聲。

  「怎麼,如今見了本王竟可以視而不見了?」

  七日的時間,不僅盧月照想清楚了,裴祜也想明白了,於是他來了。

  可是,在看到面前女子那副倔強面容時,裴祜還是不自覺搬出他那副威嚴神情,聲音冷硬,好像只有以乾王之尊才能讓她依舊屈服於自己,繼續對他溫柔小意,哪怕他明知她不愛自己,也要讓她繼續偽裝下去,粉飾太平。

  思忖之間,盧月照已然來到他身前,對她行了萬福禮。

  可看著她低垂的頭顱,裴祜好似並沒有想像之中的快意欣然,他凝著她衣領之上的半截頸,還是那般挺直,或許,從兩人見的第一面到如今,她的脖頸從來都沒有彎折,哪怕一側已經被他兩次所傷,可其上淡淡疤痕反而是她堅韌之見證。

  所以,裴祜,你究竟是哪一步錯了呢?

  難道拋卻權勢地位,他這個人,他的情就只能是一廂情願,永遠也捂不熱的她的心嗎?

  盧月照靜靜垂眸立在他身前,忽然,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抬首去看他。

  面前男子的眼眸之中依舊漾著她不懂的情緒,與自己在暮春雨中山洞中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陰惻殺意截然不同,而這樣的眼神不是她頭一回看到,在他從前幾次要自己跟了她時,她也見到過。

  從前她便不明白,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去探究了。

  「民女......」盧月照深吸了一口氣,直視面前依舊高高在上的男子,語氣決然,「民女知曉王爺不喜旂兒,可……他是與我血脈相連的於這世上的唯一親人,我不能沒有他。」<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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