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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壽數是橫亘在兩人之間的一條河,他本以為琥珀不曾留意,如今卻到了不得不決定琥珀究竟是留在對岸,還是跨過來的時候了。

  謝緣道:「我以為……」

  我以為琥珀還沒有那麼愛我。謝緣知道這句話自己想過就算了,不能讓琥珀聽到。

  「長生是一種無法擺脫的詛咒啊琥珀……你願意接受嗎?」

  長生,意味著與塵世的剝離,所有事物都在或快或慢地向前流淌,只有長生者被遺留在原地,無論是討厭的還是喜歡的都會擦肩而過。從今往後,小鳥就只能同賜予他這等詛咒的神仙一道,並肩看滄海桑田。

  琥珀把額頭抵過去:「我願意。」

  窗外划過一道驚雷,天色驟暗,預兆著一場大雨的來臨。

  滾滾雷聲被甩在身後,終於穿過一團濃重積雨雲的阿葵胡亂抹了把臉,把糊住睫毛又順著下巴淌的雨水擦乾淨,她一抬頭,立時就被島嶼頂上一片金燦燦的宮殿晃花了眼。

  島嶼外圍雷雨交加,等真的闖進這個烏雲環繞的圈子後,天氣居然風和日麗。

  巨大的壺型孤島金殿為蓋,漢白玉基座像是茶壺的一條鑲邊,鑲邊之下則是茂林綠植層層疊疊堆起來的翡翠壺身,島西南方有斷崖,一道白練似的瀑布飛瀉而下,像是瓊漿玉露傾倒而出。

  仙山飛壺——原來真的存在。

  阿葵拍動翅膀向島嶼頂端飛去,她往下俯瞰,叢林掩映著泉水,偶爾露出一段照見天光,反射出華彩,有通體雪白的鹿越溪而過,消失在林間。

  她想,原來玉米穗穗一直生活在這種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難怪會有那般純善天然的性格。

  阿葵本以為她終於來到兒時的夢想之地應該會感動得熱淚盈眶,但實際上,當她雙腳落到金殿頂上站穩後,做的第一件事是挑了一處飛檐來啃。

  一口下去,阿葵退開檢查,整整齊齊一排牙印——老天,這些鋪滿房頂的金瓦是真金子,還是純度很高的金子。

  奢侈,實在太奢侈了!

  姓謝的居然這麼有錢。

  阿葵抱臂搖搖頭,然後輕巧地翻轉身軀落地,飄進殿裡,按照謝緣先前告訴她的路線,七拐八拐,拿到了那枚放在玉盤裡的神戒。

  她放在掌心裡掂了掂,發覺戒指上嵌著的半圓珍珠十分眼熟,阿葵幾乎沒怎麼費心去想,眼前就浮現了玉米穗穗腳腕上的銀環。

  「這不會是同一顆珠子吧……」

  她神色微妙地嘖嘖兩聲,把戒指收進懷,深吸一口氣扎進了金殿群後的浮池裡,下潛離開。

  又一道閃電劈下來。

  電光照亮了琥珀的臉。

  他再一次詢問:「謝緣真的不痛嗎?」

  「真的不痛。」謝緣再一次答,他甚至還有閒心用手指給琥珀梳理髮梢。

  此刻兩人面對面站在一處荒涼河灘上,放眼望去方圓十幾里都是碎石堆砌,連一株野草都看不見。

  謝緣說這是他替琥珀尋到的一處適合渡劫的地方,空曠無物,不必擔心他的化形雷劫波及旁人。

  的確,波及的不是「旁人」。

  ——那九天之上本該劈向琥珀的玄雷,不知被謝緣使了什麼手段,一道接一道,全承在了他自己背上。琥珀只是站得離他近些,就感到全身骨頭泛起細密的疼,那真正承受著一道道雷劫的謝緣怎麼可能不痛呢?

  儘管謝緣曾經和他說過自己不會痛也不會死的話,但琥珀還是忍不住擔憂。

  他上前一步貼進謝緣,手臂努力伸向謝緣後背,試圖替他遮擋一二,然而沒等他把手完全抬起,就被謝緣一整個箍住,嚴嚴實實捂在懷裡。

  「琥珀是不是骨頭疼?」謝緣一手撫著他後脖頸,低頭輕吻著他發頂,「現在呢,有沒有感覺好一些?」

  嗅著謝緣身上熟悉的氣息,骨骼的疼痛好像真的減輕了一點,於是琥珀放鬆身體,完全倚靠在謝緣懷裡,悶悶回應道:「嗯。」

  「好琥珀,再忍一小會兒就不痛了……」謝緣的聲音低緩輕柔,像是在哄他睡覺,「謝緣抱著你呢,馬上就不痛了……」

  謝緣一邊哄,一邊細細地吻他,從發頂到額頭,再過渡到眉心和鼻樑,最後溫熱的氣息滑到了鼻尖。

  琥珀同時浸泡在疼痛和甜蜜兩種煎熬里,緊閉的眼睫微微發顫,他主動踮起腳,仰頭把自己的嘴唇送了上去。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雷聲遠了,疼痛也逐漸消失,兩人氣息分開,琥珀睜開眼睛。

  「謝緣?」他忽而發出疑惑的聲音,「……你怎麼好像,變矮了?」

  ——謝緣不僅變矮了,甚至還變小了好多歲。當然,指的不是具體年齡,而是樣貌。

  如果說往常謝緣的模樣像是剛及冠不久的青年,那現在站在琥珀眼前的,則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琥珀用力眨眨眼,認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年紀變小的謝緣心智性格好像也跟著變小了,最直接的表現便是臉上藏不住情緒,一聽到琥珀驚詫的問話,眼神就開始四處飄忽,雙手背到身後假咳了一聲。

  「不對。」

  琥珀逐漸意識到了什麼,眼神一凜:「讓我看看你的手!」

  他方才因為疼痛和擔憂忽略過去一個細節,那就是謝緣不論是給他理順頭髮時,還是抱著他親吻時,都有意無意把自己的手放在了琥珀看不到的地方,直到現在,他也還是把手藏在身後。

  謝緣搖搖頭,躲他。

  「不行,我要看!」

  琥珀往他身後繞,謝緣轉了個圈繼續擋住。

  兩人你來我往在荒石灘上僵持許久,轉來轉去,直到琥珀一不留神腳尖絆住石縫身體一歪,謝緣連忙伸手扶住他。

  「琥珀——!」他一開口,連聲音也變成清澈的少年嗓音了。

  琥珀趁他來扶,立即抓住了他的手腕,舉起來仔細看。

  只見謝緣右手無名指處空缺了半截,原本修長的指節化成了虛影,正在以肉眼幾乎察覺不到的緩慢速度凝實。

  謝緣被抓了個正著,只好垂下眼解釋道:「我把我的一截仙骨取下來換給你了,從今往後,琥珀就與謝緣齊壽了。」

  他這會兒只比琥珀高半個腦袋,很容易能瞧見琥珀的表情,謝緣偷看了一眼,立即補充道:「不疼的。謝緣什麼時候騙過你。」

  琥珀拿黑溜溜的大眼睛瞪他:「瞞著不告訴我也算騙!」

  所以說方才的疼痛並不是因為雷劫,而是謝緣在給他換骨,琥珀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像是鈍刀子橫在心頭反覆磨。

  可他為什麼總覺得,還是有哪裡不太對勁呢?

  「謝緣,你是不是不止瞞了我這一件事?」

  「哪裡……」

  ——而上天仿佛早就看謝緣這個隨意違逆天道的狂徒不順眼了,今日格外不給他面子,謝緣剛想矢口否認,身體就再度縮小了一圈。

  這次是他比琥珀矮半個腦袋了。

  琥珀板著臉,目光灼灼地盯他:「謝緣————」

  這回謝緣徹底投降了,舉起雙手:「對不起琥珀……你睜開眼吧。」

  我沒有睜著眼睛嗎?琥珀剛冒出這個念頭,眼皮就真的一撐,輕微眩暈過後,映入眼帘的是頭頂的薄紗床帳。

  方才竟然是夢,他根本沒有離開過喜徠居客棧。

  琥珀這才回想起來,昨日正午過後天邊忽而落下滾雷,接著大雨傾盆,斷斷續續下到入夜才停止。他和謝緣無處可去,在客棧屋內待到晚上,乾脆睡下了。

  他一轉臉,就見身側謝緣剛折身坐起,還是夢裡那副小少年的模樣。

  「謝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琥珀也跟著起來,把謝緣的右手從被褥里翻出來檢查,那缺失的無名指指節也沒有隨著夢境的結束而補齊。

  他夢裡看到的謝緣,就是謝緣真實的狀態。

  琥珀盯著謝緣看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難道,你是謝緣的識神?」

  謝緣沒吭聲,算作默認。

  琥珀知道謝緣會一種分神術法,他的識神是從本體上割離的一部分,與本體靈力共源,如果他眼前的這個識神是由於靈力供給不足而變換模樣的話,那就只能證明一個問題——謝緣的本體此刻遭遇了十分棘手的麻煩,以至於他得被迫從分神這裡借調靈力。

  「謝緣!」琥珀這聲喊帶上了怒氣,「你現在人在哪兒?」

  「落鶩山。」謝緣輕聲說。

  琥珀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謝緣,在斷了一根指骨,替他抗了化形雷劫的情況下,只身前往落鶩山,去找那個陰森森渾身透著危險的玄化仙尊了?!

  琥珀嘴巴張了又張,好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交錯雜亂的情緒超出了他的處理範圍,他一邊感到痛心,一邊又忍不住想撲上去咬謝緣一口解氣。

  「謝緣,你向我保證的不會痛也不會死,就是為了糟踐自己的時候哄我不心疼嗎?」

  雨停了,謝緣側頭躲過飛向他耳畔的暗箭,血水順著他眉骨淌到下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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