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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琥珀「嗯」了一聲,不舍地目送著謝緣推門出去。

  房間內靜悄悄的,琥珀小口小口地啜茶,涼茶見了底,身體的異樣總算消退殆盡,他呵出一口氣,放鬆下來。

  等了小片刻,謝緣未曾回來,琥珀跳下榻,繞過那面繪著水墨畫的獨扇屏風,把瓷杯子放回桌上托盤。

  忽然,琥珀毫無預兆地抬頭看向桌對面的屏風。

  準確來說,他的目光落在了屏風那幅畫裡的一隻鶴身上。

  ——就在剛剛,畫裡的鶴好像眨了一下眼睛。

  琥珀一步一步走過去,站在屏風前。

  屏風上的畫筆墨工致,線條流暢,琥珀品鑑不出它到底哪裡好,但當他站在畫前盯著離自己最近的這隻鶴瞧時,只覺它仿佛活過來了一般,再次朝他眨眼,墨黑的眼珠暈染開,化成了紅色。

  不,它真的是活的——!

  森寒的刀尖瞬間逼至眼前,快於任何念頭,求生本能先一步令他側身躲避,琥珀倒向一邊時眼前划過雪亮的刀刃和深藍色的發梢。

  他的恐懼甚至都沒來得及冒出來,從屏風上跳出來的殺手一擊不中,下一刀接踵而至,剛扶住桌沿站穩的琥珀順手撈起桌面上一個物件擋在眼前。

  ——早在柳岸浮筠樓里阿葵和謝緣交手那次,琥珀就能在兩人都始料未及的瞬息間捉住飛旋在半空的短刀刀柄,那不是偶然,而是他的眼力和反應速度真的有那麼快。

  此時,葉路自己都不知道這情急之下的一刀會刺向哪裡,琥珀手裡的物件卻在電光火石間準確擋在了刀刃下落的軌跡上,「噹啷!」一聲刺耳的金屬撞擊響,兩人都被迫停下了動作。

  葉路和琥珀同時轉眼去看,擋住匕首的是那架從早市上買回來的銅製小鳩車,並且好巧不巧,匕首卡在了鳩車銅輪子的間隙里,鋒利的刀刃距離琥珀的手指不過微毫,再往前就能將他的指尖割得鮮血淋漓。

  葉路回身撤刀,銅鳩車跟著被甩飛出去,琥珀沒了防禦的物品,命門暴露在葉路眼前。

  生死一線,葉路刀快琥珀手速卻更快,他居然在刀光襲上脖頸之前奮力攥住了葉路的手腕,然後折身而起狠狠給了葉路一個頭槌。

  「啊!」鼻樑上結結實實挨了一下,葉路吃痛後退。

  與此同時,琥珀衣袍之下銀光乍現。

  葉路充滿狠意的眼眸被華光刺傷,他心知自己大勢已去,卻猶不死心,拼了命地遞出最後一刀。

  唰————

  屏風之上,原先站著一隻鶴的空白處潑灑上一弧鮮血,順著絹布蜿蜒流淌。

  琥珀瞪大眼睛,極力平復著呼吸,他的鼻腔里灌滿了鐵鏽味,眼前,謝緣高大的背影遮擋住了一切。

  第30章

  咚咚、咚咚、咚咚——

  滿室寂靜中,琥珀一時間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後知後覺自己差點就死在殺手的刀下,再也見不到謝緣了。

  死。

  這個字眼再次懸掛在對世事了解甚少的幼鳥心頭。

  就像一條糾纏不休的毒蛇,時時潛伏在獵物周圍,每每在他放鬆心神的時候驟然竄出來襲擊,令他惶然和驚恐。

  臘梅死去了,所以阿葵每每思及她時都會落寞難過;

  小女孩死去了,所以她的哥哥會捧著她心愛的布偶小狗失聲痛哭;

  同樣的,他即便只是聽到謝緣可能死去的謊言,就會感到無邊的焦急和恐懼。

  於是他知道了,「死」是一種剝奪,把一個個鮮活的人從愛護他們的人身邊奪走,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後再把痛還給死去之人的愛人。

  從前他只擔心謝緣會死,但就在剛剛,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才是更加容易被死亡奪走的那個。

  琥珀往前蹭了一步,站在謝緣身邊,抓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

  謝緣一向溫熱的手掌居然是冰涼的,還有些不易察覺的抖。

  「我身上有血……」

  謝緣開口說了他趕過來的第一句話,嗓音竟然是嘶啞的。

  琥珀猜測他的意思應當是要自己離遠一些,不要沾上血跡,但謝緣的手指在碰到他的手之後就攥緊了,絲毫沒有放開的打算。

  於是琥珀把另一隻手也伸過去,輕輕覆在謝緣手背上拍了拍。

  這個動作好像蘊含著某種魔力,謝緣手指的顫抖停止了,握著他手掌的力度也恢復了往日的溫和,那個冷靜自持的謝緣回來了,仿佛剛剛他一瞬間的失態只是一種錯覺。

  但琥珀清楚那不是錯覺。

  而是從來鎮定自若、不把一切危局放在眼裡的謝緣,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

  地上傳來瀕死之人嗬氣的聲音。

  葉路的一條大臂從軀體上整齊的分離,掉落在離他稍遠的地上,那柄差點奪走琥珀性命的匕首還牢牢抓握在尚且溫熱的指間。

  不過幾息的工夫,他身下的血泊已經漫延到了琥珀和謝緣的腳邊,並且大有繼續擴張的勢頭。

  從異樣狀態中抽離的謝緣將琥珀重新擋在自己身後,掐訣抹掉自己衣袍上和地板上的所有血跡,然後用靈力封住了葉路汩汩冒血的創口。

  「即便、嗬咳咳…即便……這樣了,」葉路艱難從喉底發出氣音,他傷得太重,肌肉不受控制地痙攣抽搐,軀體在木地板上摩擦出的悶響幾乎蓋過了他唇齒間的聲音,「仙君……還是不願意髒了自己的手殺生嗎……」

  「葉公子。」

  謝緣的聲音落到葉路耳中,還是那樣的寧靜無波,仿佛他無論做什麼都始終不能帶給這位神祇絲毫波瀾。

  葉路從胸腔中悶出一聲自嘲的笑。

  是了,凡人怎能妄圖觸動神明的心弦呢。

  「……您認出在下了。」葉路道。

  「那是自然,」謝緣甚至耐心地同他一一算起來,「在柳岸的浮筠樓你就盯上了我,後來追捕我們的厲老闆也是你攔下的。桃花江畔,將我們引到鬧水莽鬼村子的那隻夜鷺也是你,支開阿葵騙琥珀進樟樹林的夜鷺還是你……容我武斷地猜測一下,昭蘭城外山谷里劫路的連嶠,或許也有葉公子推波助瀾吧?」

  「那仙君可是錯怪在下了,」葉路連張口說話都艱難,卻還是攢起力氣牽動唇角,露出一個嘲諷的淺淡笑容,「連嶠那個莽夫自己不走運,還偏偏要上趕著找死,怪不得旁人……」

  「好,是我唐突了,該向葉公子賠罪。」謝緣點點頭,「那除此之外呢?葉公子看似謹慎偽裝,不惜多次改換自己的形貌和性格跟蹤我等,但實際上又十分希望我能發現你——你好像一直在試圖挑釁我。為什麼?」

  「在下並非對您有什麼成見……」仰躺在地的葉路語氣越來越虛弱,說一句話需要停頓好一會兒才能續上後半句,「……在下只是,聽命於玄化仙尊而已……」

  謝緣聽完輕輕搖頭:「不。」

  他語氣不溫不火,讓人聽不出情緒:「葉公子,你若是拿這話搪塞我,便是覺得我天真愚昧了。」

  「玄化仙尊根本不想殺我。你撒謊!」琥珀自謝緣身後露出腦袋,控訴道。

  謝緣一對上琥珀,神情就生動許多,抬手理了理他亂翹的髮絲:「你看,就算對事情全貌知之甚少的琥珀都明白,玄化捉他只是用來要挾我,並不會即刻要了他的性命。」

  流失了太多血使葉路的臉色白得像張宣紙,他本應該有著一副非常俊秀斯文的好樣貌,如今卻蒙上一層灰敗的死氣,連血石榴一樣的眼珠都霧茫茫聚不住光。

  琥珀低頭看到那對失神的眼珠緩緩轉向他,下意識後退一步,攥住謝緣袖口。

  「憑什麼,」他聽見葉路低喃,「你不過是個庸常的鳥雀,也配得到先天神祇的偏愛麼……」

  謝緣面色一寒,琥珀卻對葉路的惡意無知無覺,放下戒備一臉認真地回答道:「因為我是個好鳥,謝緣是個好人,好人喜歡好鳥,不是天經地義嗎?」

  謝緣那點怒色還沒來得及浮出來就被琥珀一席話衝散了,他頓時啼笑皆非,揉了揉琥珀毛茸茸的頭頂:「是,琥珀是全天下最好的小鳥,謝緣就算是個壞人也喜歡。」

  葉路把目光轉開了。

  良久,發出一聲微弱嘆息。

  「葉公子。」謝緣收斂笑意,正色道,「你若還是不願開口,真相就隨著你的死一同埋進地底了,所有努力付之東流,你甘心嗎?」

  最後兩個字像是一點星火,落在葉路心裡某個坎兒上瞬間燃燒起熊熊烈火,剛剛還氣若遊絲的人登時睜大雙目,用僅剩的一臂掙扎翻滾,身體在地板上翻了個面,匍匐向謝緣腳邊靠近。

  葉路迴光返照似的模樣實在癲狂又狼狽,深藍髮絲在他掙扎間散落,遮住頭臉,讓他像個曳地爬行的水鬼。

  儘管不是有意而為,但這一站一趴的姿勢本身就飽含著高高在上的折辱意味,謝緣微微蹙眉,到底不忍心,他示意琥珀後退,自己則緩緩矮下身,單膝半蹲在葉路面前,與他對上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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