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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聖諭,您戴上此物才能上公堂。」

  林靜照屈膝跪下了。

  面對聖旨,這是基本禮節。

  「臣妾接旨。」

  她半信半疑地接過來,皺著眉頭,「不過……這是何物」

  宮羽沒有多解釋的意思,催促:「娘娘戴上就是。」

  那東西是軟木塞子,受刑之人戴上後就無法發聲,不能鬼哭狼嚎那種。

  林靜照明白了,大抵是一會兒要動大刑,他厭惡她到這份兒上,竟連她的哀嚎都不願意聽。

  她怔了怔,心頭湧上莫名的情感,隨即放到了口中。

  尊嚴又被剝削了一分。

  誰料那塞子以特殊材質製成,並非單純靠咬合待在口中,類似於鎖,她再摘不下來,也再不能言語了。由於嘴張不開,她連嗚嗚聲也發不出來,仿佛一個純啞巴。

  宮羽這才伸手道:「娘娘請吧,上公堂。」

  第105章

  林靜照躑躅不前,驀然有些怪疑,口銜塞子摘不下來,豈非讓她在公堂上無法開口?那公審該如何進行?

  關鍵是她身為皇貴妃容顏不能泄露,頭上還覆著一層黑紗。這樣一來外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嘴巴被鎖住了,必定以為她是故意緘默以逃避罪責。

  她一急,秀眉微微上翹,沒有跟隨宮羽的腳步,連連指向自己嘴巴,用手焦急比劃著名。

  陛下厭惡她受刑的喊叫聲,那她可以等受刑時再戴。況且陛下遠居仙氣縹緲的顯清宮,根本聽不到公堂上的動靜,戴此物實多此一舉。

  陛下不該下這樣顛倒黑白的命令,她懷疑陛下嗑金丹和藥酒嗑多了,失去了基本的是非分辨能力。

  宮羽的態度由方才的謙和變得峻烈,直言叱責道:「皇貴妃娘娘還想爭辯嗎?鐵證如山,陛下已決心定您死罪,三法司會審走個流程罷了,您的任何狡辯都是無用的,別白費力氣了。」

  三言兩語將林靜照的行為解釋為垂死掙扎,平息了周圍獄卒投來的警惕好奇目光,話里話外不給她申辯的機會。

  林靜照心驟然冷了,再解釋無用,無聲垂了眼皮,由宮羽帶往公堂。

  三法司會審因其權威程度,公堂整整擴大了一倍,觀審之人密密麻麻,俱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嚴肅模樣。

  分別來自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的審判官早已就位,清一色平平整整的官服,最年輕的也有二十年官齡,肅穆莊森,滿殿寂靜,空氣寒峭逼人,令人瑟寒壓抑的凝重。

  三法司會審,第三審,由刑部尚書韓濤主審。

  韓濤是比左都御史費觀更老辣的存在,為官二十年以來四面逢源,長袖善舞,為人清忠耿正兩袖清風,深得首輔徐青山的信任,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元良。

  送妖妃上刑場拯救天下蒼生的重擔,他義不容辭。

  韓濤照例按流程拍驚堂木令林靜照跪下,林靜照不跪,因其皇貴妃的身份暫未被廢。

  韓濤遂止,兩個獄卒搬來椅凳,林靜照坐下。流程走罷,公審正式開始。

  三省六部各陪審官對此見怪不怪,都察院群官的臉色更是青紅變幻——陛下親口諭旨的,妖妃受審要坐著,這已經是心照不宣的事實。

  甚至來說,三法司面對皇貴妃時須得先行大禮。由於皇貴妃此刻是身帶鐐銬的囚犯,為維護司法尊嚴,這等繁文縟節陛下就大手一揮給免了,彰顯皇恩浩蕩。

  司禮監太監單列一席,執筆濡墨,將公堂上情形不斷以小信的方式稟告給顯清宮的君王,猶如君王親至。

  多小的事都要記錄,某時某刻,皇貴妃被押解進堂。

  某時某刻,刑部尚書拍驚堂木。

  某時某刻,刑部尚書賜皇貴妃座。

  某時某刻,刑部尚書開始審訊……諸如此類云云,事無巨細。

  林靜照消瘦單薄地坐在堂上,面對威風凜凜的群官,靜謐如畫,一層覆在面上的黑紗使她有如月黑風高夜朦朦朧朧的月亮,神秘高貴,只能瞥見她的剪影,無法窺探她的神情。

  面對三法司的主審官韓濤的嚴厲詢問,這位素來坦坦蕩蕩視死如歸的皇貴妃卻一反常態地緘默,像石頭人一動不動坐在椅上,寂寞如啞。

  韓濤被晾在當場,自說自話。

  氣氛空前凝重尷尬,甚至有幾絲難以言喻的詭異。

  群臣面面相覷,竊竊議論,不知妖妃又使什麼詭計,任憑主審官如何聲嘶力竭地訊問,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哪怕威脅恫嚇,她皆一言不發,半絲哼也無。

  負責記錄供詞的官員停了筆,墨跡在筆尖乾涸,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紙上記錄了一大串,只是記錄了韓濤單方面氣勢如虹的訊問。

  「林氏!」

  韓濤額頭不禁滲出一層汗,感覺自己的尊嚴被深深冒犯了,為官二十年從未碰到之事。

  「何故一言不發?說話!」

  若尋常犯人在公堂上沉默倒也有辦法,一頓棍棒下去皮開肉綻,犯人自然哀嚎求饒。再不濟,詔獄十八道酷刑輪流上一遍,死人口中尚且能挖出東西,活人再硬的嘴也撬開了。

  可這次對象實在特殊,金嬌玉貴的皇貴妃,打不得罵不得的女嬌娥,燙手的山芋。

  主審官在她面前坐反而要感恩戴德,焉能動用大刑,陛下之前明令禁止過,左都御史費觀就是因此丟官的。

  眼看著審判沒法進行下去,韓濤狐疑地瞥向內閣首輔徐青山,尋求幫助。

  是否變其他審問方式,比如專門針對啞子的用手畫押,若犯人識字還可以讓她用手寫。三法司會審事關重大,他不敢輕易做主。

  徐青山也吃不定林靜照為何忽然這般緘默,明明在之前的審訊中她表現得非常配合,稱得上光明磊落,完全對叛國罪行供認不諱的。

  難道她嗓子真的一夜之間受了傷

  她不開口,旁人無法逼她開口。

  好比重拳打在軟塌塌的棉花上,急得人抓耳撓腮,空使不上勁道。

  妖妃當真稱得上一個妖字,詭計百出,恨得人牙根兒痒痒。

  為了避免重蹈費觀的覆轍,被那位陰晴不定的道君陛下抓住把柄,徐青山決定還是先請示。

  這場至關重要的生死博弈,失之釐毫差之千里,是沒有硝煙的戰場,心眼與心眼之間的較量,絕不能出一絲紕漏。

  徐青山朝韓濤使了個眼色,韓濤頓時會意,命司禮監寫小信給陛下,詢問此等情形如何處置

  妖妃沉默沒關係,若是陛下允許用刑,事情自然就解決了,有的是刑具能撬開她的嘴。

  司禮監匆匆去了,陛下很快傳來御筆硃批:供詞。

  就這兩個字。

  陛下只要供詞。

  沒說能不能用刑的事。

  但之前在都察院,陛下是禁止用刑的。

  對於群臣小信中提出的妖妃緘默,負隅頑抗的行為,直接無視了。

  群臣面面相覷相對為難,面色鐵青,犯人偏偏不說話,如何要口供?

  韓濤焦急得百蟻撓心,深深體會到了左都御史費觀的難處,幾分同病相憐之感。

  數十名朝廷命官被鋃鐺加身的小小妖妃玩弄於鼓掌之中,說出去令人笑掉大牙,今後不用在官場混了。

  他身為主審官不能讓場面一直這麼僵滯下去,只得變換訊問方式,由他陳述事實,林靜照點頭或搖頭,這下但凡耳聰尚在,嗓子受傷也能答話了。

  謝天謝地的是林靜照這次終於有了反應,韓濤一喜,莫敢大意,威嚴公正問出所有問題,由專人錄下了口供。

  林靜照未再耍花招,對於韓濤所問皆是點頭。

  韓濤匆匆審訊完畢,遣司禮監再送小信給陛下,若陛下無異議,這場曠時長久的艱難審判便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

  誰料陛下的硃批上仍然只有兩個字:供詞。

  並且要人犯親口所述的具體時間,地點,具體起因經過,具體過程。前因後果須有條不穩,明明白白,不是有點頭搖頭這樣的兒戲就可以囊括的。

  陛下不是好糊弄的,有時候稱得上是挑剔苛刻。

  全體官員的希望一時被打落谷底,深受挫敗,束手無策。

  徐青山再也坐不住,私底下問司禮監陛下此刻在幹什麼,若陛下已然齋潔完畢,群臣便在此恭迎聖上駕臨,親審此女。

  司禮監對於透露聖上行蹤十分為難,壓低聲音小心翼翼說:「……陛下剛剛服完金丹睡下,仙姿醉態,玉山傾頹,屢屢被打擾龍顏不悅。」

  徐青山臉色完全黑了。

  陛下竟在這關鍵時候飲酒嗑藥,昏聵荒謬,當真拎不清。

  再看小信上的硃批字跡,「供詞」二字龍飛鳳舞,確實有幾分酒後的散漫狂浪,沾著些微仙酒的辛辣。

  陛下,究竟想幹什麼?

  林靜照坐在堂下,舌頭多次試圖頂開塞子卻徒勞無功,反而累得舌頭隱隱發疼。她的上下唇完全無法張開,表面好像她自己閉嘴一樣,跳進黃河也說不清。<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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