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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似天光大亮。

  冷汗打濕後背,徐硯白平緩微微急促的呼吸,將護在懷裡的袋子遞給苗荼,指尖輕微顫抖著:

  「雖然長大的過程中,會遇到難以忍受的事情,會有撐不下去的難關,甚至會有想要放棄一切的時刻,但我還是想相信,結局一定是好的。」

  「苗荼,生日快樂。」

  話到最後,他已經分不清是贈予苗荼的祝福,還是說給當下的自己。

  「歡迎來到17歲的世界。」

  9.

  晚間鐘聲敲響,夢境結束,所有人回歸現實。

  暴雨突至、大巴車堵塞晚點、一行三人錯過的幾十通電話......一切發生的如此巧合。

  起此彼伏的爭吵聲讓這個夜晚註定不太平,徐硯白獨自站在圍牆外,大雨婆娑淋濕外套,寒氣順著皮膚鑽進骨頭縫裡。

  他抱著家裡拿來的感謝禮物,耐心等待女人走出來,怒氣未褪的眼裡有些意外,問他來幹什麼。

  徐硯白原本是想道謝的。

  謝謝這對善良的夫婦,這段時間給予他許多溫暖。

  最後,他只是將禮物送出去,眼神略顯空洞,感謝的理由也變成對奶奶的照顧;而最後的最後,剩下的話又變成對不起。

  道歉多到變成條件反射,現在連他也不清楚,麻木是不是另一種逃避。

  家裡年邁的老人聽力衰退得厲害,至今還被蒙在鼓裡,見徐硯白渾身濕透回來,著急又心疼地一遍遍問,他為什麼看上去很難過,是不是哭過了。

  「沒有,」徐硯白搖頭否認,微笑安撫,「我很好,您不要擔心。」

  祖孫二人從來算不上親近,老人卻紅了眼眶:「怎麼會很好呢,明明瘦了這麼多。」

  老屋窄小又破舊,燈泡時不時斷電,傍晚甚至能聽見冷風鑽進牆縫的窸窣聲,但讓徐硯白酸了鼻頭,久違想起「家」這個詞。

  眼眶發熱,他仍是溫和笑著解釋:「真的沒事,可能是想家了。」

  -

  可當過去17年被他稱作家的地方,一次又一次警告他回上海過年時,徐硯白實在覺得諷刺又好笑。

  他出事不過一年,母親已經快要生產,共進晚餐時,徐硯白作為耽誤母親事業的絆腳石,承受著女人近乎仇視的眼神,下一秒就聽見她急切地詢問家庭醫生,馬上要來到人世間的小傢伙是否健康,事無巨細。

  徐硯白恍然大悟,愛是多麼難以捉摸的存在。

  有人窮盡一生都求之不得,有人與生俱來便承萬千寵愛。

  好在這個除夕也不算毫無收穫,醫生帶來治療苗荼聽力的好消息,律師幾次婉拒後接下他的委託,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告訴他,滿18歲就可以自願簽署遺體捐獻。

  忙完一切已是傍晚,家裡沒有等他的人,徐硯白就帶著口罩在街上遊逛,在歡天喜地的迎新樂聲中,旁觀別人的幸福。

  沒想到被賣「明信片」的小女孩纏上,收下徐硯白的錢時,眼淚止不住地流。

  臨別前,小姑娘感激向徐硯白大喊,說像他一樣善良的人,一定會長命百歲。

  徐硯白在夕陽下失笑搖頭,目送瘦小的背影遠去消失。

  如果善良的人都能長命百歲,那如他一般十惡不赦的人,是不是就該註定短命了?

  10.

  回酈鎮後,時間像被按下加速鍵。

  高三百日衝刺如約而至,全體學生熬夜奮戰,徐硯白已經拿到國外知名學府的offer,不必在題海中苦苦掙扎。

  時間珍貴分秒必爭,他能日漸察覺到自己的存在對班上同學來說,本身就是種困擾,屢次和班主任請假,都因為理由不當被拒絕。

  黃老師是很正直的人,說話直白:「流言蜚語不用放在心上,做人只要問心無愧就行了。」

  徐硯白看的出老師對他的信任,只是沒承起對方予以的厚望。

  他真的努力過。

  在操場被不明石子砸中後背時,他選擇視而不見;在食堂被人迎面潑剩飯時,他選擇忍讓諒解;可當那些有關苗荼的污言穢語、充滿私慾的意淫和揣測一字一句扎進耳朵里時,理智終於當場出走,於是當場在廁所里動手。

  驚恐尖叫聲中,徐硯白被三五人拉開,捂著悶堵的胸口抵擋鈍痛,滿心只想怎樣對他都可以,衝著他說再難聽的話都可以。

  他確實想不起對身亡的女生說過什麼,也如所有人說的那樣,冷漠地眼睜睜看著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衰敗隕落。

  一切憤怒、謾罵、甚至唾棄和無中生有的造謠,他都認了,也早就疲於解釋。

  他難辭其咎,是該罪有應得。

  可為什麼,苗荼要承受這這些?

  到底因為什麼。

  層層圍觀的人群里,有一道纖瘦身影正費勁擠進來,通紅眼眶蓄滿淚水,悲痛的淚水幾欲滴落。

  這一次,徐硯白選擇別過頭。

  他想,他其實知道答案,或者說,他一直知道讓苗荼遭受不公的罪魁禍首。

  他只是不敢承認而已。

  11.

  殺人犯。

  30多個小時沒合眼,徐硯白等來了父親如此評價。

  一記巴掌甩來,震耳欲聾的嗡鳴聲里,養育他17年的親生父親冷冰冰道:「你活著這件事本身,對身邊人來說就是最大的不幸。」

  徐硯白以為他會怒不可遏、會悲痛欲絕,至少也該感到委屈。

  結果,全都沒有。

  來到醫院以後,所有衝動和情緒全部消失,七情六慾正一絲絲從他身體裡抽離,積壓在胸口的鈍痛竟奇蹟般消失。

  父親很快離開,聲稱要給他「收拾爛攤子」,徐硯白繼續守在病床前,沉默望著剛脫離危險期的老人,幾次想去握她枯瘦如柴的手,還是作罷。

  鎮上醫療資源匱乏,病房隔音更是堪憂,一牆之隔的急腳步和談話聲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老人還在昏迷中,需要時不時擦拭身體,徐硯白在配備的衛生間裡洗毛巾時,牆外走廊傳來斷斷續續的對話聲。

  「剛才在護士站發飆的,是303床的兒子?他是不是有毛病?」

  「養出殺人犯的,能是什麼好東西?一丘之貉。」

  「那個小的才更厲害——看醫護大群里轉發的文章沒,網上罵那麼難聽他還敢出來,我要是他,都不敢出門。」

  「有錢啊,怕什麼。」

  日常閒聊的輕鬆語氣,牆外兩人大笑後離開。

  這些話聽過這麼多遍,也該習慣了;徐硯白擰乾毛巾掛在晾繩,屈身坐在角落裡的矮板凳上,視線停在牆縫裡的長蟲。

  灰色長蟲被困在一張巨大的蛛網中,扭曲掙扎試圖逃脫,結果自然徒勞無功,甚至是可笑的作繭自縛。

  徐硯白沒有幫它,因為這樣做毫無意義。

  就算擺脫蛛網又能怎樣?它的最終下場也不過是掉入下水道、困斃在石磚窄縫、或者被隨意走進來的任何人一腳踩死。

  無法扭轉結局的無盡痛苦,不如徹底解脫。

  徐硯白後背靠牆,頭一下又一下用力砸在牆面,試圖用疼痛來抵禦耳邊越來越大的噪音。

  「......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自從他在漫天罵聲中,找出網傳他曾說過的那句話,這兩天徐硯白總會不自覺重複。

  就是這樣一句話,讓一位年輕鮮活的生命永遠離開。

  他以前從來不知道,原來語言真的能殺人,屍骨難存。

  狹小密閉的房間裡落針可聞,徐硯白拿出隨身攜帶的錄音筆,語速很慢:「最近我常在想,如果小時候沒有和父母去上海就好了。」

  「如果,沒有學小提琴就好了。」

  「如果,能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如果——」

  話音未落,突然有溫熱的液體砸在手背。

  滴答。

  滴答。

  滴答。

  不知是哪裡發出聲響,徐硯白抬眸對上牆上方鏡,和鏡子裡出現的女生猝然對視。

  女生五官模糊不清,唯有一雙空洞的眼睛直勾勾望向他,而站在女生身後的,是無數手持相機和鍵盤的人們,在接連不斷的快門聲和鍵盤擊打聲中,上下嘴唇無聲地飛速張合,發出來自地獄召喚一般的低吟:

  「她是因你而死。」

  「都是你害的。」

  「她屍骨未寒,你怎麼敢活得瀟灑快樂。」

  「......」

  急促呼吸聲一度蓋過耳畔嗡鳴,徐硯白起身時險些被絆倒,幾乎是撲向洗手池,雙手顫抖將水流開到最大。

  他拼命回想著,回想身亡女生的名字、她的長相、和那天說過的話——

  空空如也。

  千百首琴譜能輕鬆爛熟於心,卻沒給逝去的生命一絲一毫的縫隙。

  是的了;他就是這般冷漠自私的人,當毫無瓜葛的網民們都還對這場悲劇刻骨銘心時,被稱作「劊子手」的他,竟然輕飄飄就忘記了。

  ——可女生是自行選擇了結生命的,錯不在你。<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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