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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銀龍用殘存的身體盤踞在廢墟上,鋒利的龍爪輕易地撥開了焦黑的牆體和瓦礫,直到撥開那根木柱,他的動作猛地停了下來。

  一截燒焦的手臂出現在了廢墟之下。

  銀龍的身體強烈地震顫了一下,龐大的身軀卻如一片輕飄飄的樹葉般,是那麼地搖搖欲墜。

  短暫的凝滯後,他突然瘋狂地刨動廢墟,直到清晰地露出整具焦屍。

  白光閃爍,銀龍化作身著道袍的少年人,從廢墟上跳了下來,跪在了焦屍面前。

  吸收地氣消耗了太多法力,這具化身已然變得面目全非了,他俊秀的面孔只剩一半,另一半露出了森森白骨,手指缺失數根,肋骨和五臟六腑也有大半不翼而飛了,整個胸腔都是凹陷下去的。

  他伸出手,指尖顫得厲害,很輕很輕地碰了碰焦屍的邊緣。

  「嘩……」

  早就被燒成齏粉的焦屍只是稍一被觸碰,就整塊化成了粉末,少年瞳孔驟縮,怪物似的臉孔流露出了怪異駭人的神色,既像是慌亂,也像是心痛至極、快要落淚的表情。

  -

  皇陵上空。

  雲月觀的弟子們自然能看到行宮燃起了大火,心裡也很焦急,可劍陣尚未封存地氣,他們無法趕去救援。

  如果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擅自離開,劍陣就將毀於一旦,屆時地氣將會兇猛地反噬,徹底爆發出來,不僅是行宮,整個上京都會籠罩在火海之中。

  一切就全完了。

  所以他們不能動,只是個個心急如焚地望著行宮,希望他們能儘快趕去救火。

  而他們沒有看到,觀主謝殊的臉色突然變得灰敗下來,繼而噴出了一口鮮血。

  「啊,觀主!」

  距離謝殊最近的弟子發現謝殊吐血了,一下子慌了:「觀主,您這是怎麼了,要不要弟子……」

  「別動!」

  謝殊厲聲呵斥,凌厲的眼神將弟子死死地釘在原地,令人遍體生寒。

  他斷斷續續地咳出了許多血,染紅了潔淨的道袍,啞聲說道:「專注,靜心。」

  「繼續結陣。」

  更多的鮮血從他的唇角邊滑落,他的眼眶也漸漸被血絲填滿,雖然告誡弟子們要靜心,可他的情緒已經徹底失控了,沸騰的血氣破壞著他的經脈,連他的毛孔也開始滲血,很快他便成了一個血人。

  謝殊知道自己應該冷靜下來,控制住體內遊走的妖力,這樣才能派遣出化身,至少還能為綺雪守住遺體。

  可他怎麼冷靜?僅僅是站在這裡,他就已經痛苦得無法呼吸了。

  他的眼前反覆交替浮現出這兩幕:鮮活的、充滿生機的、微笑的綺雪,和那截被他碰碎的、化成灰燼的手臂。

  後悔嗎?

  他悔恨至極。

  他無法停止責問自己,為什麼他沒有親自趕去行宮,為什麼只是派出化身去保護綺雪?

  如果是本體的速度,一定能趕在宮殿倒塌前將綺雪救出來,可他沒有這麼做,他選擇留下來鎮守劍陣。

  他堅守劍陣,除了保護所有人之外,最重要的意義就是保護綺雪,現在其他人還活著,綺雪卻死了,他這樣選擇的意義是什麼?

  全都是他的錯。

  是他選錯了,他沒能保護好綺雪,綺雪的死都是他的責任。

  天定姻緣。

  天定姻緣……

  他又怎可與綺雪相配。

  -

  沖天的火光將晦暗的天際染紅了半邊。

  山頂,玄陽抱著昏睡的綺雪,清秀的面容綻放出淡淡的笑意。

  他垂下眼眸,輕點綺雪的鼻尖,綺雪因為用神識操縱傀儡,消耗了太多精力,一時半刻不會醒來,也就無從得知賀蘭寂縱身赴入火海的那一幕。

  自然,這將成為一個秘密,他不會叫阿雪知道。

  玄陽溫柔地抱起綺雪,笑著對綠香球說:「來,站到我肩上,我帶阿雪和你回大荔山。」

  綠香球向玄陽道謝,拘謹地站上了玄陽的肩頭,玄陽瞬間化作一縷青煙,消弭於無形。

  下一刻。

  他們出現在了大荔山的神祠之中。

  第111章

  綠香球只覺得眼前一花, 還沒感覺怎麼樣,就驚奇地發現周圍的景色變了,他們竟然在瞬息間回到了大荔山。

  傍晚時分, 茂盛的草叢中傳來動聽的蟲鳴,神祠幽寂清淨,縈繞著淡淡的香霧,莊嚴肅穆的神像垂落眼眸,憐憫慈悲地注視著萬物。

  時光如若靜止,一切都和綺雪離開的時候別無二致,沒有任何改變。

  綠香球趕緊從玄陽的肩頭跳了下來, 玄陽微微一笑,懷抱著兔團,抬頭望向自己的神像, 更準確地說,那是「山陰娘娘」的神像,而他這具化身的形象幾乎無人知曉。

  玄陽一手抱著兔團, 抬起另一隻手輕輕揮動,神像的外觀立刻發生了改變, 從柔美的女子化作高挑的男子,正是玄陽自己。

  玄陽溫和地對綠香球說:「日後,你們須以『玄陽』的名號祭拜我,阿雪是我的神妻、未來的『聖后』。在我們完婚前, 你們應當雕出阿雪的神像,與我的神像並排而立,他將和我一同接受天下妖族的香火供奉。」

  莫非聖君的意思是……阿雪也要成神了嗎?

  綠香球內心震動,暗暗地為綺雪狂喜起來,大聲應道:「是, 聖君,弟子這就去辦!」

  說罷,她就拍著翅膀「嗖」地飛了出去。

  她離開後,玄陽指尖輕點,帶著兔團來到虛無的幽冥之中。

  隨著他意念的轉動,一座座龐大華麗的宮殿自虛無中拔地而起,如綿延不絕的黑暗山脈。

  他步入主殿,將兔團輕輕地放在柔軟的床榻上。

  這裡寂靜,幽暗,無聲無息,很適合休憩,以及……藏起他的珍寶。

  「睡吧。」

  玄陽坐在床邊,輕輕撫摸著兔團柔軟的皮毛,眸中含著淺淺的笑意。

  「在我身邊,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什麼都不用害怕……」

  「做個好夢,阿雪。」

  -

  地火持續燃燒了整整一晝夜,直到翌日,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才終於止息。

  大火將行宮焚燒殆盡,賀蘭寂被雲月觀的弟子緊急送往蒼山救治。

  他傷得很重,陷入了昏迷中,幾乎丟了大半條命,全靠丹藥吊著不死。

  謝殊在壓制住地氣後,第一時間便是為賀蘭寂施救,經他出手,賀蘭寂的命是保住了,但他的雙手也徹底廢了。

  他的手掌與小臂化作了灰燼,只剩下兩截光禿禿的大臂,腳掌沒了皮肉,露出森森白骨,身上到處是血洞,失血極多,流幹了全身大半的血液。

  在施救的過程中,謝殊不得不又斬掉賀蘭寂的半截大臂,如此一來,賀蘭寂日後服下靈藥,雙手還能重新長出來,否則斷口被地氣持續侵蝕,就再也長不出來了。

  不過這種斷肢再生的靈藥必須以賀蘭寂自身的血肉作為藥材,以他現在的身體,根本不能剜去更多的血肉,否則他就真沒命了,必須靜養至少兩個月才能煉藥。

  賀蘭寂的傷勢穩定後,謝殊重新回到了行宮。

  他要為綺雪殮屍。

  遺留的廢墟變成了一片漆黑的焦土,殘存的地氣不時竄動,燃起點點火星,又迅速熄滅。

  謝殊踏上焦土,潔白的道袍沾染著斑斑血跡和黑色的灰燼,黑髮凌亂,面孔也沾著血。

  可他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狼狽的外表,麻木的大腦只裝著一件事:綺雪還在廢墟里等著他,他必須帶他回去。

  他不能留綺雪在這裡,讓他曝屍荒野。

  他重新回到廢墟上,法術的光芒緩緩流轉,封存了這片土地,否則有風拂過時,就會帶走綺雪,吹走這捧很輕很輕的灰。

  謝殊垂下眼眸,視線落在乾枯的焦屍上,眼珠仿佛被驟然刺痛,傳來尖銳的痛楚,令他迅速閉上了雙眼。

  只是看一眼,就這麼一眼,他就幾乎情緒崩潰,胸腔如同遭到重擊,痛到無以復加,呼吸都帶著濃郁的血腥氣。

  他佇立良久,卻難以彎下自己脊樑與雙腿,跪下來為綺雪收屍。

  直到裝殮遺骨的這一刻,他才惶然地發現自己無法接受綺雪的死亡,哪怕事實就擺在他的面前。

  他被自己的錯覺蠱惑了:似乎只要他不睜開眼睛、不彎腰觸碰那些灰燼,他就可以從噩夢中醒來,看到綺雪鮮活可愛地站在他的面前。

  兩種矛盾的念頭交織在他的心間,纏繞著他的心臟,令謝殊心如滴血。

  一面,他知道自己應該儘快為綺雪殮屍,為他辦喪事,讓他入土為安。

  另一面,他又拒絕承認綺雪的死亡,似乎只要他什麼都不做,這一切就都是一場夢,他就不用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謝殊在廢墟上佇立了整整一日,從天色將亮到夕陽西下,他只是沉默安靜地注視著廢墟,如同一尊僵硬的石像,靜靜地沒有任何動作。

  有弟子上前詢問他是否需要代為殮骨,卻全都被謝殊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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