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自翎看見了很多熟悉的名字。

  他每當在墓碑上認出熟人,都會安靜地站一會兒,垂眸看碑上的刻字——雖然已無暇也無力為死去的修士砌造仙像,所以白翎熟識之人的墳墓都混跡在眾多凡人的墳包中,但,他們還保留著為逝者刻字留言的舊俗。

  從墳塋所處的位置,白翎可以大致推斷他們死去的時間。

  諸葛悟、林暗、太徵、顧憐……或許是死去的凡人實在太多,夜裡鬼哭不絕,所以裴聲將仙人遺骨收殮於此,鎮一鎮綿長如雨的愁怨。

  碑上的刻字署名越來越少,等到顧憐墳前時,僅剩裴響一人留書。

  他的話很簡短,只有一句:「蓮台無妄火何故熄滅?」

  而在顧憐的墓碑旁,立著一座無字的石碑。自翎明白,這是裴響立給自己的——空白的碑面,等著師兄醒來,去為他書寫。

  師弟在師尊也倒下之後,便存有死志了麼?

  短短十年,師友盡喪,愛人長眠。白翎撫摸著空白的墓碑,神思不屬,不知過了多久,遠處有人呼喊:

  「師兄——白師兄!」

  聽見「師兄」二字,白翎渾身一震。可是如血的殘陽下,幾道遁光穿雲而至,並不是他為之心絞的人。

  遁光們落在地上。人影變得清晰,為首的居然是田漪和徐景。

  白翎總算是牽動了一下唇角,上前半步道:「你們……」

  「我們聽說你醒了!白師兄,你感覺怎樣?」

  田漪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徐景更是原地亂轉,把帶著的一幫小小輩攏到身前,往白翎跟前推:「叫師叔,這位是見星真人白師叔。你們十年前見過的!」

  當初的小豆丁們已經齊齊長成了嫩瓜秧子,個個十多歲,一派少年意氣。他們年紀小,但白翎只一打眼,就知這群孩子是上過戰場的,每人的眉眼間都有所沉澱,全然不復只顧著吃喝玩樂的仙童模樣。

  他們按照齒序,自報姓名,向白翎見禮。

  白翎下意識往懷裡摸,又想拿幾封紅包出來,可是手伸進懷裡才想起,芥子袋等隨身物品都不見了。

  徐景阻止了他:「白師兄,你醒了就是天大的喜事,還客氣幹什麼?你……你的臉色不行,你還好嗎?」

  片刻後,白翎搖了搖頭。

  他說:「阿響不好。」

  沒人說話,皆知以前和現在發生了什麼。田漪和徐景想起大師姐,同時低一低頭,強捺悲傷。

  可是白翎不哭不笑,怔怔地站在原地,更讓眾人憂心。

  最後一點餘暉寂滅了,天地陷入黑暗。

  白衣青年側目望向無字的墓碑,許久後,田漪忍不住吐露了實情:「白師兄,裴師弟讓我們一定看住你。萬一你在老祖飛升前醒了,絕不許你去追他。我們……人界已無力回天,你要節哀啊!陰陽契在你體內,你一定要沉住氣,那是最後的希望了!」

  白翎卻輕輕地說:「節哀?我很難過嗎。」

  「白師兄……」田漪道,「你哭了。」

  白翎後知後覺地觸碰面頰,碰到了滿手淚水。

  第186章 一百八十六、迎親

  「嗤」的一聲,白翎點燃了屋裡的燭火。

  須臾過後,他發現燭台里只有小半截蠟燭頭,想來此物也是緊缺的物資。

  白翎又將燭火揮滅了。

  月光滲進窗戶,為一切陳設蓋上白紗。這間屋子裡裝的,是留給白翎的遺物。

  遺物不多,幾封信,還有幾件東西。

  東西一覽無餘,鏽跡斑斑的銀鈴,半塊殘損的披帛,數把無主的斷劍。白翎一件件看過去,便知是誰留的。

  他拿起了信件,一封封拆開。在南方,紙張放著個把月,便會泛黃,之後生出細細的霉點,逐漸長滿紙頁。

  即便裴聲命人好生收起了這些信,信紙上仍洇開了連片的霉斑,像是青綠的顏料不慎滴落,染透了一列列風格迥異的筆跡。

  白翎一張張往下讀,房間裡安靜異常,除了紙頁翻動的細響,沒有其他聲音。他忽然有些恍惚,感覺回到了上次醒來的時候。

  在他的仙像基座上,也刻著親朋好友的留言。為什麼那次睡了百年,醒來後大家都在,這次才十年而已,醒來就剩下他一個了呢?

  幾個矮小的身影悄悄推開房門,為了都能看見房裡的場景,一個踩著一個,疊成了高高的羅漢。

  它們見青年未被驚動,又拖著毛茸茸的胖尾巴,豎著大大尖尖的耳朵,分散到地上,溜進屋中。

  它們圍到白翎腳邊,擔心地仰頭看他。

  可是從小妖們的角度,只能望見青年低垂的眼睫,一動不動,仿佛凝固了。

  老闆小妖捏著白翎的衣擺,懷裡抱著一塊石板,上面顯示著白翎的心脈狀況。它看看石板,又看看白翎,捏著他的衣擺,不敢說話。

  白翎道:「你們來了啊。」

  他的聲音很平靜,幾乎算得上溫柔,更讓小妖們慌張。

  白翎就地坐下,坐在小妖們中間。有年齡特別小的小妖幼崽立刻爬到他身上,蹲在他懷裡或者肩頭。

  這群毛絨絨的傢伙圍繞著白翎,他手裡還剩兩封信,一封是顧憐的,另一封沒有署名,但白翎知道是誰。

  師弟的遺書信封里好像裝了東西,稍顯凸起。白翎停頓片刻,還是先打開了顧憐的遺書,取出一張短箋。

  顧憐的字照舊狂放,以他的習慣,通常是下筆便一氣呵成,卻不知為何,在短箋上塗塗改改,糾結了五六個開頭,全划去了。

  最後留下的,是幾句沒頭沒尾的話:「白翎,我知道,你不服我。時至今日,我的確是個失敗的師尊。沖玄死了,還有其他人,都死了。我不知道與你說什麼,可能今夜一戰過後,便輪到我。以後,阿響拜託你看顧,你應該比我做得好。我也托他守著你,但那傢伙……總覺得不會聽話。你倆都不聽話,一點也不聽我的。」

  眼前有些模糊,唇角卻牽動了一下。

  白翎無聲地緩了口氣,拿起第二張短箋,這張上面沒有塗改,所寫的話亦與之前截然不同,令他漸漸皺眉。

  顧憐道:「但有件事,你們一定要信我——我說斬月已死,不是意氣發言!不知為何,自他渡劫失敗之後,我從未真正傷懷。我只有過一次錐心之痛,是在他渡劫的某個霎那,縱使遠在道場,也似肝腸寸斷。白翎,我總是懷疑——懷疑斬月真的死了,活下來的根本不是他。但我試探過無數次,也用法眼觀測了無數次,他一概滴水不漏,對過去的事應答如流。難道,真是因他被靈台枷顛倒了愛恨對錯的緣故?我不明白。被逆轉了心神的是他,為何心死的是我?」

  字跡愈發狂亂,越寫越快。

  最後一筆斜刺里捺出,或許是被鳴鏑所驚,無暇續寫,匆匆趕赴了戰場。

  白翎蹙眉,陷入了沉思。

  其實,他早有過相同的疑慮。

  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奇怪的電視劇看多了,他對於顧憐的反應,總有些不理解。

  此人明明對自家師尊一腔執念,提及老祖卻總是一反常態,粗暴地喝止他人談論,或者用「死人」這種話來代稱。好笑是好笑,細究卻經不起推敲,顯得十分矛盾。

  而且在揭露尹真就是老祖藏在他們旁邊的化身前,顧憐對其毫無察覺。他們倆甚至在找到新河郡的葉府府上前,同行共事了好一陣子。

  尹真——或者說老祖的變化有那麼大麼?還是說演技太好了?

  再要麼便如顧憐所言,他確實變了心。漫長的幾千年過去,即使所念之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對,亦無所覺。

  當然,最後一種可能是……

  在他身側的,並非所念之人。

  白翎陰雲籠罩的眼底,驟然亮起了一點清光。

  他倏地抬眸,攫住了這片迷思。

  當初借太徵道君的心境回顧舊事,他曾目睹忘川渡劫,老祖隕落。舊河塔頂的活石人因為相同的功法與劍骨,意外成了老祖的替身,才讓老祖在萬雷轟頂之下保住了性命。

  可是,假如活下來的是替身,真身才是死者呢?

  小妖們忽然感到一股使它們戰慄的寒意,個個炸毛,不安地挪動。

  青年望著短箋靜止,眼中卻仿佛醞釀著一片幽靜的海。無數線索化作江河,同時匯入,形成浩瀚的漩渦,逐漸開始旋轉。

  白翎站了起來。

  他清楚地記得,天雷結束之後,塔頂留下了一堆碎石塊。那讓所有人以為,承劫而死的是活石人,而從雷光中走出的白骨,定是斬月。

  但,天雷之下,萬物不存。如果斬月因渡劫失敗而死,灰飛煙滅了呢?

  活石人未必替他承載了多數雷亟,或許只是遭受波及,所以被擊碎了石軀,徒留一副先天劍骨!

  那他怎能對三聖和顧憐的往事對答如流?

  因為——因為他曾是舊河郡人。曾經的那裡人人得道,個個修仙,他不止會《太上迢迢密文》,他還修習了《片葉搜魂真跡》!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