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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捏緊了掌心,緩慢而又堅定地說道:「拓跋圭——他是人,而不是神。」

  第113章 牧野遺址,狹路相逢

  只要他還是人而不是神,他就一定會累的,他的戰馬也不是日行千里後,仍可繼續奔行向前的永動機。

  拓跋圭可以憑藉著一身勇武之力和統兵之才,從劉裕的設伏包圍中逃脫,卻不可能一直這樣逃亡下去。

  「陛下……」

  「當然,我也是人,不是神。」王神愛說道,「這只是最可能的一種猜測,不能排除他們真有辦法逃開所有的眼睛。」

  「那陛下的意思是?」

  「我——」

  說實話,其實王神愛也沒想到,拓跋圭會這麽快就落到這樣窘迫的境地。

  當賀娀部下的斥候先行,與劉裕的兵馬遇上時,得到的居然會是劉裕試圖利用信息差,設伏捕捉拓跋圭的消息。

  這條消息又被緊急送往了王神愛的面前,讓她為防萬無一失,先一步派出了諸多零散的兵力,散布在從河東到鄴城的沿途。

  又在兩日後收到了新的軍報。

  拓跋圭在汾河河谷損兵折將,連自己的後軍都來不及帶上,卻終究還是殺出了重圍。

  一時之間,各方的人手都活動了起來。

  而王神愛所統領的大軍,來不及感慨劉裕借著劉義明的名頭打出的這場勝仗有多傳奇,已在悄無聲息地向著拓跋圭所在的位置靠近。

  但拓跋圭的兵馬行動迅疾,因人數不多而更顯靈活,甚至接連讓幾支斥候的隊伍失去了消息,王神愛的兵馬速度卻要慢得多,那麽——

  能捕捉到拓跋圭的機會,或許只有一次。

  絕不能讓他有機會衝破重圍,重新折返到北方的土地上!

  王神愛展開了手中的輿圖,明明心中知道這個決定的分量,可能會牽連甚廣,周遭的同行之人卻只看到,在她嚴肅的面色中,依然有著旁人難以企及的從容以及帝王氣勢。

  「拓跋圭太希望改變天幕所說的結局,所以不惜親自前往關中與姚興結盟。但姚興自己的問題,讓他根本沒法成為一個合作者。拓跋圭付出了支持,卻沒得到回報,這是第一個打擊。」

  「他從前線折返,本該看到世家拼死求生,為他維繫住後方的穩定,看到將領扶持年幼的繼承人穩坐平城,卻收到了李栗的死訊,河北的動亂,這是第二個打擊。」

  「他以為自己是征戰十餘年的梟雄,必不會被敵軍所欺騙,想反過來設置陷阱伏擊,卻反而自己變成了獵物,麾下兵馬死傷慘重,這是第三個打擊。」

  「河東河內沿途,幾乎都是廢棄的城鎮,早無百姓居住,他以為自己應當順利撤離,前往鄴城合兵,卻被接連播報位置,晝夜不歇地逃亡,這是第四個打擊。」

  她目光冷冽,似乎穿過眼前的輿圖,看到了更遠的地方。

  「我比他強,但如果把我放在他這個位置——」

  這前半句,在穿越之前,王神愛一定說不出口。

  她始終覺得,能夠留名於青史的人一定遠遠超過了普通人,尤其是那些相對英明的帝王將相。而她不一樣,她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

  可在此刻,當她已經經歷了此前的種種,見到了洛陽之戰中另外兩方比她還慢的反應,知道誰才能扛起天下的重負時,這句話突然變得沒有那麽難說出口。

  只是陳述一個事實而已。

  「如果我經歷了拓跋圭經歷的這些,我也心亂了,更何況是他!」

  「我更願意相信,他是選擇了一個自認安全的地方,暫時停了下來。」

  但此刻,沒有地方對於拓跋圭來說是安全的。

  他停下了腳步,也恰恰是給了他的敵人最好的機會。

  王神愛揚鞭而指,果斷下達了軍令:「加速前進,我們要搶在拓跋圭的前面!」

  是「前」,而不是落在他的後面,慢他一步!

  ……

  「大王!」

  拓跋圭猛地腦袋一沉,終於清醒了過來。

  天邊太陽的方位變動,讓他心亂地意識到,他方才明明並不敢讓自己合眼睡過去,卻還是難以避免地瞌睡了過去,還睡了不短的時間。

  他這一動,周圍看起來和雕塑一樣的部從,也接二連三地從地上跳起來了幾個,顯然也都和他的情況相同,一沾上了地面,就很想席地而臥,大夢一場。

  這短暫的休眠,可能不僅沒能讓他們從疲憊當中恢復過來,反而讓他們對於趕路更多了一份牴觸,只想乾脆睡到第二日。

  但很可惜,他們現在不能這樣奢侈。

  「……有追兵趕上來嗎?」拓跋圭揉著額角,站起身來,仍覺得有些頭重腳輕,像是午休睡過了頭又沒真正睡著,明明衣襟上的水漬都沒被陰乾,現在喉嚨里又有了一種火灼的干疼。

  幸好,他聽到的是一個讓他稍有心安的答案:「沒有。」

  「好……好!」拓跋圭理順了呼吸。

  可對上這一眾殘兵艱難起身的場面,他思慮再三,還是選擇下令道:「讓人分作兩班輪崗,休息到入夜,我們趁著夜色趕路。」

  「大王——」

  「算了,不差這點時間。」拓跋圭擺了擺手,示意士卒不再多問,且去頒布命令。自己則緩緩地重新貼著樹幹坐下,仿佛是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身上中了兩箭的地方各有一陣陣的刺痛,讓他覺得呼吸吞咽又重新困難了起來。

  他轉頭,就見一名親衛將傷藥送到了他的面前。

  拓跋圭並未錯過他臉上的欲言又止。「你是想說我不該做出這個決定?」

  親衛點頭。

  拓跋圭卻只是嗤笑:「我又何嘗不知,在這裡多停留一陣,就多危險一分,但你看,現在停下,局勢還會變得更糟嗎?」

  「我是要去支持鄴城的,現在卻像是去那邊避禍的,甚至我都沒法確定,鄴城那邊的局面是不是如我所想的那樣。」

  親衛隨即瞧見,拓跋圭低下了頭來,唇角掛著自嘲的笑容。

  「但凡我能贏她一次,我也不會這樣進退兩難!」

  他話說到此,忽然一把抓住了親衛的衣領,顧不得這樣使勁的動作,有沒有讓傷口崩裂開來,只是近乎執拗地盯著眼前的人,像是在對他說,但更像是對自己說:「我剛才醒來,看到此地景象的時候,你知道我最先想到的是什麼嗎?我在想,我們人少,能走一條從共縣越過太行山的小路回到上黨,繞開所有追蹤的耳目,回到平城去。」

  什麼河北戰局什麼河東伏兵,都可以當作沒瞧見,就這樣逃回去。

  「但我又怕那條小路上也會忽然升起一盞明燈或者風箏,然後又有一處伏擊的兵力等著我,那才真叫完了!」

  「我不甘心啊!」

  所以他必須讓士卒再休息一陣,讓他自己混亂的思緒也重新冷靜下來,讓即將到來的夜色讓他找回先前的戰意。

  他有如脫力一般鬆開了親衛:「你也去休息。」

  親衛剛剛轉過身去,就聽到了一陣有如遊魂夢囈一般的聲音:「等到了鄴城就好了。」

  真的等到了鄴城就好了嗎?

  親衛喃喃自問,卻得不到一個答案。

  逃離劉裕的伏擊圈,好像完全沒有讓拓跋圭感覺到,他仍舊手握天命,不是那麽容易被人殺死的,反而讓他前所未有的精神低迷,曾經的鬥志也和馬蹄一般磨損得厲害。

  「噓——你還想繼續去勸諫不成!」他的同伴見他轉回頭,連忙把他給拉住了。

  「你是不是忘了,咱們為什麼能跟在大王身邊這麽多年?」

  拓跋圭的獨斷專行,早在他年少之時便有了端倪,這幾年間也不見多少改變,他們只聽令行事,不去質疑大王的決定,才是最恰當的行動。

  「為大王守好此地就好。」

  親衛臉上閃過了各種表情,最終定格在了默然,「……你說得對。」

  他不該在這個時候插嘴,質疑魏王的決定。他們這些倖存下來的兵馬也確實需要休息了。

  在臨近傍晚的時候,一眾看起來睡醒了的士卒,重新帶著吃了些野草的馬匹重新踏上了路途。

  起碼從表面來看,他們的疲憊已消退了不少,若不細看的話,也自有一番「精神抖擻」。

  仗著夜幕的掩護,他們繼續向著鄴城方向逼近。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所有人都已處在強弩之末,這個夜晚顯得格外的漫長,他們也並未走完原本預計的路程。

  將近黎明的時候,荒涼的土地上還泛著一層霧氣,把前方的斷壁殘垣都籠罩在當中,讓目睹此景的人更覺有些邁不開步子。

  拓跋圭麻木地將眼神向前投去,隱約記得,他上一次攻破鄴城後曾經向南行過一段,聽崔浩說起過此地。

  這裡在很多年前,或許不止數百年,而是千年之前,有一個名字,叫做朝歌。

  在朝歌以南,黃河以北的這片地方,也有一個名字,叫做牧野。<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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