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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抓著趙明枝的手一下子攥緊,許久才放開,復又站起來身來,繼而坐回原位,好似猶豫,又好似期待,卻有好似不敢置信一般,小小聲問道:「阿姐,那李二哥?難道,難道……那裴雍?」

  他話都不會說完整了。

  趙明枝慢慢地點了點頭。

  她三言兩語,便把二人當日坦誠話語撿能說的說了幾句。

  得知那裴雍這一路往返,竟是去安排幾州兵力,明明深受朝廷忌憚,也知此行兇多吉少,多半不管做出什麼成績都只有過無功,要成那出頭鳥,眼中釘,卻仍舊執意而為,趙弘如何能不心血澎湃。

  他站起身來,先走幾步,又往回走,來回踱了幾遍,仍舊不能把心中激動壓下,又因早曉得那裴雍出身,方才又聽趙明枝說了李訓坎坷經歷,由此更知他此時奔走所為乃是推己及人,將心比心,便如同經筵時候諸位相公們所說一般——「達則兼濟天下」。

  趙弘又是喜,又是服,又是激動,又是躊躇。

  聽說那裴雍直認自己犯律,因未有旨意便隨意離開屬地,一旦傳揚出去,乃是大罪,是以不能對趙明枝明說,他心中早把那一點最後芥蒂消掉,一下子就放鬆了,將半身往後靠向椅背,長長吁了一口氣,臉上又是笑,又是惱,最後竟是「哼」了一聲,道:「一路上走了這許久,怎的能瞞住阿姐這樣死,輕易不能原諒他才是!」

  只趙弘罵完一句,不知想到什麼,復又不解問道:「阿姐,既然曉得那李二哥……怎的還不肯答允?」

  趙明枝道:「西北勢大,已是隱患,如若……將來便是外戚又掌兵權,朝中又如何節制?」

  雖只一句話,趙弘已是領會其中不知多少未盡之意。

  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沉默良久,才又問道:「阿姐是不放心我嗎?」

  又道:「弟弟為人愚鈍,學不得旁人聰明,可要是只學從前明君心懷廣大,難道竟也學不會?我雖不是頂頂能幹,卻絕不會當那等刻薄寡恩之人。」

  他頓一頓,看了看趙明枝神情,再問道:「還是阿姐不放心那裴雍?」

  「當日還在蔡州時候,我便同阿姐說過,開天闢地時候,這江山哪有姓氏?眼下雖一時姓趙,將來又怎可能長久姓趙?相公們也都教我,江山有德者居之,我若不成,那便無德,與旁人又有什麼干係?今日便無裴雍,異日也有張雍,李雍,阿姐怎能只想著『可能』二字,便杞人憂天,把自己置之度外呢!」

  「你這樣做法,我只為自己難過,也為阿姐難過,便是想到那李二哥,也覺得不甚好過!」

  見弟弟一副憤憤不平模樣,趙明枝垂下眸子,忍不住再細細看他。

  分明日日得見的熟悉面孔,卻因日日得見,總會叫人忽略彼此的一些細微變化。

  弟弟仍舊是那個弟弟,年紀尚小,身量不足,可不知何時,他周身稚氣已經盡去,眼神凝實,表情堅定,說話有理有據,最難得是不用人教,便已學會主動擔當,又常持稚子心懷。

  不知是不是方才倉促間得了人通報,他急匆匆趕來,此時頭上雖然還帶著冠,已是有些發鬆鬢散。

  趙明枝伸出手去,給趙弘輕輕整理了一下髮髻同發冠,低聲道:「同你並無甚關礙,也不干那裴雍事,只是我總有自己私心,不願將來左右為難,況且那時候仇讎不盡,狄寇就在眼前,實在無心去顧及其餘事情……」

  趙弘老老實實定著脖子,任由趙明枝打理自己,只是聽到此處,還是忍不住「哼哼」了兩聲,問道:「那我是左還是右?」

  趙明枝微微一笑,並不說話,只拂了拂弟弟肩膀上塵土。

  第261章 落定

  「將來真有事情,也只關我同那或左或右的,家事便論家事,國事便論國事,做什麼要混為一談?」

  「他做得不好,阿姐便不要他,我做得不好,阿姐雖然不可以不要我,卻也能說我,有你居中,難道不比而今只有君君臣臣的好?」

  「要不是今次李太妃生事,阿姐難道一直不打算告訴我?」

  一說到此處,趙弘甚至都有些氣呼呼的,倒向趙明枝教授起道理,又還要追究起她的責任來。

  姐弟二人並排而坐,說了許久話。

  到得最後,趙弘賴著臉皮同姐姐撒了半日嬌,才收起玩笑模樣來,正色道:「阿姐小時候總教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又說福兮禍依,怎麼到了自己身上,就只往壞處想?等成了一家人,有事坐下來好好商量,你讓讓我,我讓讓你,豈不比外人關係好?縱有什麼不好,也是不曉得多久之後的了,哪裡是你我今日就提前著急的?」

  他一面叫趙明枝好生休息,一面自己回得垂拱殿,一刻都不能,立時就叫人去將裴雍召進宮來。

  等人到了,才聽黃門通稟,趙弘不待人走近,便急急叫了免禮,又讓人設座,自己卻站起身來,向前幾步,仔細打量裴雍相貌。

  他與裴雍頭一回見面是在蔡州,彼時並不好意思直直去看對方樣貌,只怕不禮貌,眼下既知其人身份轉變,倒是放縱起來,認真端詳對方五官好一會,心中暗暗點頭,臉上卻竭力做不動聲色模樣,當先道:「節度與我阿姐相熟許久,怎的先前全不透露半分?」

  天子不坐,裴雍自然不可能獨自去坐。

  他聽得趙弘這樣問話,卻不躬身,只微微低頭,雖見對方自稱「我」,仍舊回道:「不得公主允諾,微臣心中再如何,也不能輕易胡言。」

  趙弘又道:「但眼下我要為阿姐招駙,你竟也安安穩穩的……」

  語氣中竟有幾分埋怨意思。

  裴雍搖頭道:「臣還朝未久,如若千喜萬狂,露出輕浮姿態,叫朝中人看了,少不得要多生思量,只怕另有閒事,是以哪怕心中早已如同水沸,也不能表露。」

  他語氣克制,卻又誠懇,只頓一頓,便又道:「兩府不滿西北日久,如若微臣做攀龍附鳳意圖,莫說旁的,樞密院便要居中阻攔,臣不敢去賭,況且臣對殿下發乎於情,止乎於禮,如若表現太過,反而令人遐想——微臣自然不怕,殿下如此身份,如玉如璧,卻不能為那等閒言沾惹。」

  兩府對西北忌憚,趙弘又如何會不知?

  自從蔡州開始,直至趙弘御駕回京,幾乎每日都能收到彈劾西北摺子。

  尤其狄人敗退之後,朝中更因軍功賞賜事情,來來回回折騰不曉得多少次,哪怕到了現在,裴雍的封賞都沒有真正定下。

  而樞密院既想要把裴雍留在京中,不叫他繼續盤踞西北,又怕他留在京中,勢力漸大,反成為掣肘,折騰來折騰去,就算此時去問,也還是人人意見不一,給不出個準話來。

  要是裴雍當真露出尚公主意圖,不知其中又會生出多少波瀾。

  眼見他如此考慮,趙弘更無挑剔餘地,猶豫片刻,到底還是道:「另還要問節度將來想法,是回京兆府,還是……」

  不用趙弘說完,裴雍便道:「公主身虛體弱,正當休養之時,自然不好奔波,況且陛下在京城,她又怎可能舍,臣食君之祿,自然聽從朝廷分派,無論差遣,敢不盡心。」

  這一番話,尤其「陛下正在京城,她又怎可能舍」一句,當真聽得趙弘五臟六腑,無一處不熨帖,雖竭力忍耐,面上也不自覺露出笑來。

  二人在此處說話,內廷之外,張異也正同那門客韓亦昶說話。

  李太妃勸說公主的事情,幾乎是方才發生,就傳了出來,也不知誰人消息那樣靈通,甚至連太妃娘娘所說言辭都一字一句複述得了,仿佛就藏在公主宮中的客桌下邊,把二人談話都聽得清清楚楚似的。

  另還有天子本來正在經筵之上聽孫平章授課,不想忽然得了人通報,匆忙請罪離開,又推了後頭排著的幾個陛見,急急去往清華殿去。

  天子攔了太妃,同公主閉門掩戶,不知說了什麼,離開之後,立時又召了節度使裴雍覲見。

  君臣私談了大半日,那裴雍離開的時候,面上殊無喜色不說,回去之後,也不理會天子賜下的宅子,幾乎是立時著人尋了間小院,從官驛搬了出去,又暗中使人向吏部尚書打探情況,問那厲衍差遣同赴任時間,再問京兆府、鳳翔等處軍、政人員安排。

  此外,他還悄悄尋了大相國寺裡頭的老方丈自己看八字。

  聽到此處,張異也上了心,連忙問道:「此事是真是假?」

  「真的不能再真了!」韓亦昶急道,「他做得十分隱秘,轉了幾道手不說,還託了個南邊豪富的名頭,只道不知什麼緣故,自小家人盡皆亡故,婚姻屢次不成,又給大相國寺同蓮花觀都贈了重金,問是不是自家八字裡頭有什麼不好,叫他們幫著分解。」

  張異忍不住哈哈大笑,又一拍面前桌案,暢快罵道:「姓裴的也有今天!」

  又道:「他是病急亂投醫了!皇上召他過去,必定問了他願不願意尚公主,此人奸猾,平日裡分外喜歡扮忠,一時找不出理由推脫,卻又也怕為趙氏掣肘監視,更不肯叫朝中藉由公主插手西北事,才尋這樣下九流手段,假託八字命理!」<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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