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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覺得這個木雕在看著她。

  侍女不久前才見過這個木雕,知道裡面有一個奇怪的鬼魂。鬼魂對袁淵說了拙劣的謊話,當時她端著托盤站在旁邊,微笑著提點道「少閣主不喜歡聽謊話」。

  侍女把食盒輕輕放在桌子上。小孩聽見動靜,睡眼惺忪地坐直身體看向來人。

  袁淵打了個哈欠:「是玉娘啊……」

  被喚作玉娘的侍女打開食盒的蓋子,對袁淵說:「到用膳時間啦,少閣主。」袁淵揉著眼睛:「時間過得真快。」

  玉娘一邊把盛著清蒸鱸魚的盤子放在桌上,一邊對袁淵說:「是啊,少閣主。時間就是過得很快……一轉眼您都到舞勺之年【1】了。」

  袁淵聽了她的感慨,微笑起來:「阿影今天沒闖禍吧?」

  「他很聽話,」玉娘提到小傀儡的時候眼神都更加柔和了,年輕的面容彷佛有一層淡淡柔光。玉娘是做過母親的人。她說:「您放心,阿影一直都特別懂事。」

  二人說話間,玉娘要把最後一道小菜擺上桌子。她自然地拿起桌上的小木雕,放在空空的食盒裡。

  袁淵突然開口:「玉娘……」

  「怎麼了?」玉娘說,「少閣主,您有什麼吩咐嗎?」、

  袁淵說:「這個木雕……」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遲疑。

  「這個木雕來歷不明,少閣主。」玉娘的聲音輕柔但不容拒絕,「但如果您對它感興趣,我會把它收進倉庫里。」

  袁淵拿起桌上的筷子,漫不經心地戳了戳盤子裡的清蒸鱸魚。這條鱸魚肉質鮮美,以赤裸的姿態呈現在盤中,死不瞑目的眼睛對著上方……清蒸的烹飪方式不僅保留了魚肉鮮美的味道,甚至把魚生前的外表也最大程度保留了。這樣的死法對一條魚來說,能不能算是死得體面又有價值呢?

  玉娘說:「少閣主?」

  袁淵回過神來,轉過頭對玉娘說:「這個木雕……就不要拿去倉庫了。」

  玉娘疑惑地問:「為什麼?」

  「這個木雕不是死物,」袁淵聽見自己說,「它是活的。」

  玉娘柔和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她扯了扯嘴角,勉強擠出一抹笑:「您是受了哄騙吧?一個木頭怎麼可能承載活人的靈魂……」

  「我也不清楚,」袁淵垂下眼:「但這個木雕里的東西確實是活的。」

  玉娘喃喃道:「……不可能,」

  玉娘自言自語,表情也出現了微妙的變化。袁淵看見女人的眉毛擰了起來,眉心間的小塊皮膚擠出皺紋,眼睛比剛剛看起來更亮,彷佛其中有怒火燃燒。在袁淵的印象里,玉娘待人友善,臉上從來都帶著溫和的笑容,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不,袁淵想,這不是第一次……在這之前她也這樣痛苦過,甚至比今天痛苦千萬倍。女人臉色蒼白,憔悴的眼睛震驚地看著他。

  ……

  袁淵看著她痛苦的表情。女人年輕的臉失去血色,流幹了淚水的眼睛裡全是不可置信。她似乎短暫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只能機械性地重複:「阿影……阿影……」

  袁淵好想說點什麼,安慰也好辯解也罷。但他只是僵硬地站在那裡,感受女人冰涼的手指摸上他的臉。她的聲音像她的臉一樣淒涼:「袁影,我的阿影……他是你的親哥哥啊……」

  第71章

  袁淵有一個哥哥叫袁影。

  很少有人知道這件事,甚至袁淵有時也會記不住。袁影早夭,他在好奇心和求知慾最旺盛的幼年就去世了——仿照他樣子做出來的傀儡也最喜歡在家族禁地里遊蕩,隔三差五就要闖禍。袁淵經常給他收拾爛攤子。

  袁淵幾乎不會把傀儡阿影當作過世的兄長:阿影平常睡在存放物品的倉庫,袁影則躺在存放死人的墓地……傀儡是脫水後被封存的標本,哥哥是早就枯萎在泥土裡的花。

  【袁淵,今天的天氣多好啊。】林楚生的神魂飄在他身邊,循循善誘地說,【你看,阿影也很有活力的樣子。】

  袁淵看著趴在草地上的小孩。永遠也長不大的阿影單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抓著小木雕在玩耍。【阿影很無聊……你要不給他找點事情做吧。】

  袁淵瞥了一眼阿影手中的小木雕:「他這不是挺好的嘛?」

  【是,我知道他玩得很開心——】這時阿影舉起手裡的木雕,直接張嘴咬了一口。

  林楚生慘叫出聲:【嗷嗷嗷!!!】

  袁淵笑了起來。

  【你還樂還樂……樂個屁啊,】林楚生的神魂碰不到實體,只能像煙一樣纏著人罵罵咧咧,【你就不能給他換個磨牙的東西嗎?】

  袁淵淡定地說:「沒事,你要是哪裡磕壞了,我可以替他給你補回來。」他非常習慣給阿影收拾爛攤子。

  【這個階段的小孩子很喜歡磨牙……】林楚生說,【你不怕木頭把他的牙齒硌壞嗎,難道你還要給他補一口牙回來?】

  袁淵說:「你想太多了。」

  林楚生後知後覺自己說錯了話——他還記得之前玉娘和袁淵的對話。袁淵繼續說:「他是個死物,不會長大也不會感到無聊:你覺得他無聊了開心了——只是你自己的情感投射罷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雖然袁影和阿影長得一模一樣,但他們從本質沒有任何類似之處。哪怕是天上飛的鳥和和水裡游的魚,區別也不會比他們更大了……儘管如此,袁閣主的夫人玉氏仍然用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能把完全不同的兩者分清。

  可憐的玉氏對傀儡阿影很好,她總是希望在傀儡身上彌補些什麼,就像她希望早夭的大兒子能一年年長高長大……希望他可以像袁淵那樣讀書寫字,穿體面的衣服睡在舒適的房間,作為下一任閣主而萬眾矚目。

  她的願望和痛苦一樣強烈,成了無法擺脫的執念。當袁淵告訴她這個木製小神像里有一個活物時,玉娘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

  死物怎麼可能承載神魂呢?

  最後,玉娘穩住了表情。

  她沒有像以前那樣拿袁影的死亡指責袁淵,也用冰冷的手指摩挲袁淵的臉,沒有做任何精神失常、令人毛骨悚然的舉動。袁淵緊緊盯著她。

  玉娘微微俯身,行禮告退。

  「你……」袁淵下意識地問,「你現在不生氣了嗎?」

  「沒有生氣了。」玉娘搖搖頭,無奈地說。這種無奈的語氣讓她年輕的面龐看起來更加包容,像一個母親那樣的寬和。她說:「您先吃飯,稍後我會派人來收拾桌子。」

  【她在對你生氣嗎?】

  袁淵回過神。玉娘離開以後,這個聲音才在他耳邊響起。林楚生的神魂飄了出來,圍著袁淵轉了一圈兒。

  「……我也不知道。」袁淵的表情有些茫然,「她應該是在怪我。」玉氏可能早已經忘了自己還有一個活著的兒子。

  第72章

  阿影似乎覺得小木雕非常適合自己的牙齒,兩排牙咬在上面不鬆口。

  拗不過林楚生的哀嚎懇求,袁淵給阿影做了一個風箏。袁淵的手很巧,幾根樹枝幾張薄薄的紙就能組成一隻紙鳶。阿影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像小狗一樣巴巴地在邊上瞧。

  最後他如願以償地牽著風箏線跑了,小木雕被他隨手丟在草地上。

  林楚生的神魂坐在草坪上,雙手撐著草地。他現在的姿勢很適合在嘴裡叼一根狗尾巴草。附身的小木雕就躺在他旁邊。

  袁淵走過來撿起小木雕,在原地盤腿坐下。他用手帕擦了擦木雕表面的塵土,說:「現在滿意了嗎?」

  【你再做一隻風箏。】

  袁淵看著那個巴掌大的木雕:「你也想要放風箏?」

  【不,】林楚生說,【我想讓你去放。】

  袁淵看著在前方空地的阿影:「……我不要。」小傀儡正在瘋跑撒歡。

  【你看人家多活潑。】林楚生順著袁淵的目光看去,立刻知道他在想什麼,【小孩子就是要這樣跑一跑,才有活力、有助於成長。】

  袁淵沒有動,安安靜靜地坐著。

  【主要是這樣肩並肩坐著吧……】林楚生撓撓頭,【顯得我們關係都有點好了。】

  袁淵歪了歪頭:「看來你和我之前關係很不好——是仇人?」

  【能有什麼仇?只是你這個人實在是……】這時林楚生反應過來,【你在套我的話。】

  袁淵繼續問:「我實在是什麼?」

  林楚生:【……】

  「你認識我,」袁淵說:「而且很不喜歡我。」林楚生看著袁淵,小孩子的身量還沒來得及抽條。他坐在草地上,像一株孤單的植物。他和林楚生印象里遊刃有餘的青年人不一樣。

  袁淵說:「為什麼不喜歡我?」

  林楚生有點驚訝:袁淵竟然也會問這種問題嗎?

  【我確實認識你,而且不喜歡你。】林楚生想了想,誠實地說,【因為你自私虛偽,總是嘴上說甜言蜜語背後捅人刀子——但這些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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