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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宜緊跟過去,醫生一走,就連忙緊握住他扎針的右手。

  鄭淮明陷在病床間,臉色霜白髮青,已經被折磨得毫無力氣。雙目緊閉著,鴉羽般的眼睫不斷顫動,十分艱難地掀開了眼帘。

  他目光有些渙散,濕淋淋的,虛弱到連想看看她都十分吃力。

  方宜鼻尖一酸,差點就又要不爭氣地哭了,強忍住眼淚,將自己的臉湊過去:

  「我在這兒。」

  鄭淮明緩緩閉了下眼,白到近乎透明的唇掀了掀,似乎想對她說些什麼。

  可努力了半晌,沒能咬出半個字,冷汗先又滲了出來。

  「別說話……」

  方宜紅著眼,手指憐惜地撫上他退燒後濕冷的臉頰。

  她一時不捨得移開,就這樣輕輕地摩挲。

  「醫生說沒事了,就是要再觀察一下……」

  「我就在這裡,你安心睡一會兒,好不好?」

  氧氣面罩上泛起薄薄的一層白霧,聽見方宜溫柔的聲音,鄭淮明呼吸平緩下去,竟真的不再執著於開口講話。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迷離的眸光漸漸暗下去,終於陷入昏睡。

  弗蘭妮和丈夫走後,方宜就這樣獨自在床邊守了一整夜。

  藥水一滴、一滴地掉進輸液管,再緩緩流進鄭淮明冰涼的血管。

  他淺淺地呼吸著,胸膛起伏那樣微不可見,她後怕地時不時去摸他的脈搏,感受到那規律的跳動,才稍稍放心一些……

  後來她索性與他十指相扣,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儘管鄭淮明毫無知覺地睡著,方宜依舊不肯鬆開半分。

  她總覺得……他一定能感受到自己。

  不到六點鐘,天已經有些蒙蒙亮了。金色的陽光劃破霧靄沉沉,落在翠綠的安納西湖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街頭依舊沉靜,唯有雲雀在枝頭清脆地鳴叫著。

  鄭淮明終究睡不安穩,不到四個小時就朦朧醒來。

  思緒尚有些混沌,逐漸清晰的視線中,是他最眷戀想念的那張臉。

  心驀地安穩下去。

  她在……

  「好些了嗎?有沒有哪裡還疼?」

  方宜小鹿般的眼睛緊緊盯著他,心疼和擔憂像柔軟的湖水一般流淌。

  好在短暫的睡眠也能補充些體力,鄭淮明已有了說話的力氣,可喉嚨一整夜被反上來的胃酸刺激,氣流掠過,帶起一陣刺痛和咳嗽。

  他悶悶地咳了咳,嗓子嘶啞得說不出話。

  方宜去接了杯溫水,將床頭緩緩搖起來。

  過敏反應引起血壓降低,上身突然抬升,鄭淮明眼前一陣暈眩,呼吸有些急促,喉結艱難地滾了滾。

  方宜也發現他難受,急忙不敢再動床頭的角度。

  鄭淮明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才就著她的手,抿下一點溫水。

  這時,醫生也發現他醒了,拿著病例過來準備檢查。

  他目光下移,輕輕落在方宜身上——她長發散亂在肩頭,只穿著一件極其單薄的睡衣。

  安納西處於湖區,早晚溫差大,深夜裡不過十幾度。室內沒風,可單穿一件衣服哪裡夠?

  醫生翻了翻記錄:「後半夜還吐嗎?現在有哪裡不舒服?」

  方宜接過話:「沒有吐了,他一直睡著……您會英語嗎?他法語不太好。」

  醫生點點頭,換了英語問。

  鄭淮明極緩地搖了搖頭,薄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

  方宜以為他哪裡不適,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擔心地等他開口。

  誰知,鄭淮明望著醫生的方向,低啞無力道:

  「麻煩你給她……拿件衣服……或者,毯子……」

  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聲音如砂石磨過般暗啞。

  方宜心頭一顫,昏迷了一夜的人,醒來第一句話竟是讓她穿件衣服。

  「我不冷……」

  她下意識反駁。

  但怎麼會不冷呢,醫生護士都穿著兩件,鄭淮明躺在病床上,蓋著一層薄被都覺得有些寒涼。

  只是她心裡惦記著他,連指尖凍得冰冷都沒察覺。

  醫生寫病歷的筆尖頓了下,抬頭喊護士拿一條毯子。

  診所一直備著給病人用的毯子,消過毒、絨面的,方宜道謝接過來。

  她急於詢問病情,但感到鄭淮明仍注視著自己,只好先把毯子披上。

  暖和的絨毯消去寒氣,她後知後覺,之前是真的有些冷。

  「醫生,他剛剛好像有些頭暈……」方宜伸手搭了搭鄭淮明的額頭,「兩個小時前還有點低燒,現在好了。」

  醫生執筆記錄下來,簡單做了檢查。

  從用藥到不良反應,方宜問得極其細緻,像是恨不得連夜從零將醫書自學一遍,儼然一副妻子的情態。

  鄭淮明便不再插話,目光愈發柔軟。

  醫生一一耐心答了,轉頭囑咐護士再添兩袋輸液藥:

  「頭暈可能是低血壓,這些反應是正常的,把這兩袋掛完可以回去休息,再觀察一下。」

  醫生走後,輸液室里又一次安靜下來。

  方宜特意去倒了一點蜂蜜水,餵鄭淮明喝下去。

  「想不想吃點東西?」

  一點蜂蜜的甜味已經是極限。

  他烏黑的碎發陷在枕頭間,搖了搖頭:「你餓不餓?」

  方宜不答,失落問道:「你是不是晚上早就難受了?為什麼不跟我說?」

  「以為是胃疼……」

  「胃疼就可以不告訴我了?」

  方宜有些氣悶,眼眶一酸。

  鄭淮明想抬手撫撫她的頭髮,可輸液的手沒法抬起來:

  「現在沒事了……別怕,我這不是……好好的?」

  「哪裡好了?」

  方宜癟著嘴,眼睛紅彤彤的,長而卷的睫毛掛著晶瑩的潮濕,委屈得像只小兔子。

  鄭淮明勉強彎了彎唇角,溫聲說:

  「沒事……也算是,因禍得福……」

  她氣悶:「哪有福?」

  「以後……你再想起這裡。」鄭淮明漆黑的眼眸中浮現一絲安撫的笑意,有些費力道,「是不是……只能想起我了?」

  方宜微怔,立馬明白他在說什麼。

  這安慰的句話不說不要緊,那溫柔虛弱的聲音反而像是一雙手,又將她傷痕累累的心臟攥了攥。

  「你……你都這時候了還開玩笑……」

  方宜聲音一下子顫抖了。

  他軟倒在床上不省人事時她忍著沒哭,一整夜守著他憂心忡忡時也忍住了,此時見鄭淮明緩過來,還在安慰自己,反而怎麼都忍不住了……

  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往下掉,又不願他看見,徑直將頭埋進被子。

  方宜聲音悶悶的,帶著哭腔:

  「你知不知道……你……你真嚇死我了……」

  「你還說這種話……」

  鄭淮明見她哭成這樣,霎時心疼得不知所措,心間被溫熱的潮水全然吞沒,恨自己說錯了話。

  他想抱抱她,但渾身沒有一點力氣,靠在床頭起不來身。

  屏息掙扎了兩下,鄭淮明試圖撐著欄杆起來,還沒動一下,胸口霎時疼得上不來氣,只能幹著急。

  「對不起……方宜……」

  「我……我不該這麼說……」

  聽他責怪自己,方宜胡亂抹掉眼淚,連忙按住他施力的肩膀:

  「誰要你道歉了!不許道歉……不許亂動!」

  這下他真是說什麼錯什麼。

  鄭淮明靠在床頭,蜷了蜷指尖,輕輕勾住她的手指。

  那雙深邃烏黑的眼睛裡,霧氣蒙蒙、映著水光,滿是無辜和失措,驀地讓方宜想起了弗蘭妮的莊園裡某隻毛茸茸的大狗……

  感受到他微涼的指腹輕輕刮過,這般可憐的示弱,她心裡的氣立即消了大半:

  「叫你不要動……還疼不疼?」

  鄭淮明順勢點了點頭,唇角微彎:

  「得親一下……才能好……」

  方宜笑了,俯身湊上去吻了一下他的臉頰。

  一抬眼,卻見那位白人男醫生正走進來,端著藥和水。

  她耳朵發燙,連忙拉開距離。

  「這兩個各吃一片。」醫生把藥盤擱在桌上,頓了頓,善意笑道,「噢,保持好心情有利於恢復……」

  離開時,他還回身特意將門帶上了。

  方宜的臉紅透了……

  都躺在病床上了還要親他,她的形象怎麼丟人丟到國外來了?

  「兩片……」

  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打斷她快要融化的思緒。

  男人靠在床頭,沒有要伸手的意思,像是篤定她會餵自己。

  方宜羞惱地不看他,掰開藥餵到他唇邊。

  鄭淮明輕笑,唇邊卷下藥片,舌尖不經意蹭過她的指尖:

  「太苦了……方宜。」

  「再親一下……」

  那潮意像在心尖掃過。

  方宜氣笑了,以前怎麼沒發現他有這樣會耍賴的一面?<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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