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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珏視死如歸,深吸了口氣,正想再最後爭取一回,卻聽見宋雅蘭問:「你媽媽叫什麼?」

  寧珏愣住,下意識回答:「徐靜怡……」

  「你把這幾個字微信發給我,」宋雅蘭說,「我記得你說,她葬在安寧墓園,是嗎?」

  寧珏遲疑點點頭。宋雅蘭說「好」,將菜盛出,似乎沒有後續了。寧珏實在不明所以然,試探問:「怎麼了嗎?」

  「你去年不也沒空回家嗎?太久不去,墓地雜草都得比人高了,我提前找人去除除草,好歹拾掇得乾淨點。」

  寧珏睜大眼睛,很受寵若驚,又無措,瞳仁在燈光下,呈現出很漂亮、透淨的琥珀色。

  宋雅蘭想起,離婚前,她與寧珏在咖啡店見面時,第一眼看到的,也是這雙琥珀色的眼睛。只是當時的寧珏疲累、缺眠,眼中太多紅血絲,雖然笑著,但也不難猜到,他在背後流過很多淚。

  她再善惡不分,也不能將前夫的欺騙,牽連到經常流淚的小孩身上,但也說不出直接邀請他過年回家吃飯的話,所以換成更隱晦的表達:「徐阿姨平時買了車厘子,都會提一嘴你愛吃,過年不忙,可以來陪她聊聊。」

  停頓片刻,又問:「你真的喜歡小爍嗎?」

  寧珏毫不遲疑地點頭:「喜歡的。」他唯恐宋雅蘭不放心將宋爍託付給他,正想向宋雅蘭保證「不辜負」時,聽見她說。

  「你再喜歡,平時也不能這麼聽他的話。項圈這東西,他不扔,你不能偷偷扔了嗎?今天戴項圈,明天戴腳銬,後天準備戴點什麼……」

  玄關處傳來開門聲,她很快岔開話題,將菜碟遞給寧珏,示意他端過去的同時,最後補了句:「如果他實在太過分,可以給我發微信,我來調解。」

  晚上七點來鍾開飯,寧珏剛坐下,突然彈起,宋爍掃了坐墊一眼:「有針?」

  寧珏登登跑到主臥,再出來時,懷裡抱著相機:「我給你們拍個合照吧!」

  他支開三腳架,鏡頭裡,宋爍與宋雅蘭坐在餐桌旁,正想按下快門,忽然聽見宋爍問:「不是能設置倒計時嗎?一塊過來拍吧。」

  寧珏小心抬眼。宋雅蘭不為所動,但目光下移,他看見宋雅蘭的手,向著他的方向,小幅度勾了兩下。讀懂暗語的寧珏立馬說「好」,在5秒倒計時里,大步跑向自己的位置坐好,同時伸出剪刀手,探頭笑了起來。

  咔嚓——

  一周後,趁休息日,寧珏洗出了這張合照。

  平心而論,這張照片稱不上完美。除了寧珏,其他兩人笑得各有各的不自然,宋雅蘭端正得像領導會晤,宋爍想比剪刀手但又臨時反悔而放下的胳膊,被捕捉到了殘影。但燈光明亮,菜餚冒著白白裊裊的熱氣,仍是那個小家,但背後的窗簾,正好被風吹起一小角,照片也因此生動,好像生活。

  而這張照片也在銳影一個月後的比賽里,也榮幸斬獲三等獎,獲得200元獎金。

  他將照片寄給宋雅蘭的兩天後,迎來了自己的期末考試。雖然只有一門,但寧珏也用心準備,休息日跑來Hyper時,懷裡還抱著列印出來的專業課PPT。

  從辦公室向外看,大風搖得樹葉波動,日光淒淡,高樓灰暗,好像只有他們的方寸之地充滿色彩。寧珏走著學,坐著學,靠著宋爍的肩膀學,枕著他的腿學,最後不知怎麼坐到他的懷裡,寧珏沒有印象,但既來之則安之。

  他向下縮縮身體,耳朵貼著宋爍的左胸位置聽心跳,加上鍵盤啪嗒聲,很快有了困意,然而迷糊時,突然激靈醒了過來,宋爍下意識攬住,但用力過度,幾乎是掐住他的腰身,寧珏反射性坐直起來,惺忪說:「……我睡著了。」

  「困的話去休息室睡會兒。」

  寧珏從他懷裡爬出,但一踩到地面,又毫無困意。忽然,寧珏問:「你說,我是不是真的戀痛?」他掀起毛衣,露出方才側腰處掐出的紅色指痕,很迷茫,「我還想讓你再掐掐我。而且我發現,我也喜歡你拍我屁股。」

  宋爍沉默,決定先拽下他的衣角:「我都沒用力,你痛什麼痛?」

  「是嗎……那我下周問問何醫生。」

  儘管接受,寧珏可以與心理醫生暢所欲言,無話不談,但簡單表述這一事實,極其容易讓何醫生將兩人的關係,誤解為某個小眾圈子裡,從而更改治療方案,這對於已經完成大半的治療進程,是十分不利的。即便不在意面子,宋爍也必須制止,說「別問」。

  「等你考完,」宋爍不得不保證,「我可以幫你檢驗。」

  一月末,期末考試結束當天,A市降下大雪,天地通白,雪堆吞吃雜音,車慢慢停在心理諮詢室樓下。

  何醫生:「你下周要回昭寧市過年了?」

  「對!我們訂好機票,準備回家了。」

  家——這個概念,這幾天在寧珏腦中,又擴充範圍。很多次都會具象地想到藍灣里的客廳、茶几上的車厘子、滿地亂跑的九號,想到宋雅蘭、徐阿姨、錢陽,想到媽媽,以及已經被宋爍購置的出租屋,恍惚間,時間從未前進過,又撥回青澀、懵懂的青春期。

  所以,這也是年前,同何醫生的最後一次諮詢。

  何醫生:「你最近,已經很少和我提及』噁心『、』想吐『的字眼了,脫敏訓練進行得也很順利,是嗎?」

  「嗯,我很喜歡和他一起,」寧珏思考後又補充,「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何醫生記錄下來後:「你現在對親密,其實已經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和應對能力,所以這回回家,可以嘗試』暴露療法『。」

  「暴露療法?」

  結束諮詢後,坐車回家的路上,宋爍聽到這一關鍵詞。

  「就是說,要重新回到引發心理障礙的環境裡,模擬當時的過程,」寧珏大致複述——先自行想像,之後模擬類似環境,如果一切順利,再進行實景暴露,「這可能算是期末考試。」

  回到公寓後,經過仔細比對,寧珏認為,次臥房門的方位,與藍灣里臥室的最為相像:「過兩天,你可以幫我收拾收拾嗎?我想先在家裡模擬。」

  宋爍:「我要全程參與嗎?」

  寧珏拒絕了他的陪考。畢竟宋爍心理無礙,性功能健全,怎麼看都沒有考試的必要。更何況,寧珏即便失敗,印下不合格的烙印,也不必擔心,因為他已經發現,世界萬千里,除了愛具有唯一性,其他都可以反覆定義。

  再濃墨重彩的失敗,也極其容易稀釋,變得平淡。

  更何況,今晚宋爍另有重任。

  啪——

  「疼疼疼,」寧珏出聲制止,踉蹌爬出宋爍身邊。他捂著明顯泛出指痕的屁股,眼眶攢著眼淚,又難以置信又傷心欲絕,「你是不是故意報復我?」

  宋爍坐在床邊:「不是你想檢驗自己戀不戀痛的嗎?」

  寧珏既對戀痛的痛,竟要這樣的痛感到絕望,又對自己沒有異於常人的癖好,感到一絲絲寬慰。

  「好了,」宋爍自知沒收勁,稍有心虛,因而及時補救,「過來,我幫你揉揉。」

  寧珏抹了把眼淚,又慢慢爬了回去,坐到宋爍懷裡,仰頭承納接吻。他這樣的記性,很容易好了傷疤忘了疼,忘記撫摸過身體的手掌,曾掌摑過他的屁股,也忘記疼痛的可再生性。

  由於低溫,窗戶泛著的水汽慢慢流淌,室內潮濕,熨熱。宋爍覺察他的反應,正想起身,拿過抽屜里的項圈時,寧珏忽然搭握住他的小臂:「不要這個。」

  「何醫生說,我已經進步很多了。所以今天,我們可以換個脫敏項目嗎?」寧珏語氣誠懇,「我想和你做愛。」

  他注視著宋爍。沾了汗水的發尾、烏深的眼睛、曾含咬過的嘴唇。很強烈地希望不要關燈,發覺原來情到深處,希望完全擁有對方,是自然而然流淌過的事。寧珏又說:「我想要你。」

  宋爍:「不怕疼了?」

  「你不會讓我疼的,」寧珏得意說,「因為你太愛我了。」

  宋爍不自覺笑,指腹輕輕揩過他的臉頰:「是,我太愛你了。」他貼上寧珏的嘴唇,低聲,「那我們練練新的。如果不舒服,記得告訴我。」

  但其實很多時候,寧珏不用說「停」,也不用推拒,宋爍就會先察覺他不大舒服的神色,從而中止。在照顧病人的過程中,宋爍學會安撫、克制等種種不等同愛,但組成愛的技巧,無意識為寧珏搭建了一個足夠安全的巢穴。

  所以,寧珏願意更進一步,同宋爍分享體溫、汗水和喘息,也不足為奇。

  ·

  「這件?」

  商場內,宋爍取下寧珏所指的那件深藍色西裝。寧珏竭力思考,皺眉:「嗯……還有一條深紅色的領帶。像這條!」

  一共選購了兩件西裝、兩條領帶,外加一雙男士皮鞋。因為只是為了模擬先前寧珏在藍灣里進門時所看到的場景,之後不再穿著,所以都是平價品牌。

  回家後,兩人一同布置場景。即將結束時,寧珏站在客廳中央,左右環視時短暫愣神,像陷入夢魘。忽然,手被握住了,真實的溫熱將他從難以描述的回憶中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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