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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苑占地廣闊,僅南面入口處有離宮殿宇數座。登高祈雨的祭壇設在苑中西北錐山之巔,距離宮尚有二十里,而太常寺占卜的吉時是明日清晨卯初二刻,因此下午抵達離宮後,陛下只稍作休整,繼續往錐山進發,夜晚在山腳扎行營,寅時披星戴月登山祈雨。
或許是被陛下求雨的誠意所感,尚未開壇,北面山中竟先隱隱傳來幾聲春雷,東風乍起。
往年這個時節,田野山間已是點點新綠,但今歲乾旱異常,新苗未發,山上仍舊光禿禿的了無生機,只有去年落下的枯枝敗葉。
我看宮人僕役舉著燈盞火把四下忙碌,不禁心想:天乾物燥,這麼多人執明火上山,萬一誰失手不小心,豈不是很容易引起山火?
或許我不該烏鴉嘴。夜間在營帳中剛剛睡熟,忽然被幾聲春雷驚醒,緊接著就聽見有人敲鑼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第87章
起初我以為只是營地里走水, 匆忙起身披上衣服出來一看, 竟是山上起火了。
去年留下的枯樹枝葉又干又脆, 燒起來嗶啵作響, 東風一吹, 火勢蔓延極快。吹落的火星掉到營地中,引燃了地上枯草和帳篷, 有人捧著營中準備的水盆去滅火,被旁邊的人攔住:“山都燒起來了, 這點水能頂什麼用?還是快跑吧!”
幾個人將帳篷上的火撲滅,把裡頭的人救出來逃命。
山火未到,濃煙先至, 營地里眾人慌張奔逃, 一片混亂。我的營帳挨著永嘉公主,趕過去一看,公主已經被人救走了;百官營帳在山腳外圍,他們看到山上的動靜,應該更容易撤退逃生, 虞重銳的身手和應變能力我也信得過;又想起三皇子,他在高處聖駕行轅之側,小孩子睡得死,也不知有沒有人顧及他。
到了行在附近, 沒有找到三皇子, 卻遇上了陛下。今夜淑妃伴駕侍寢, 兩人都是剛從睡夢中驚醒, 衣冠不整,被幾名內侍攙扶著逃出行營。驚險倉皇之際,陛下的小中風遺症又顯露出來,一瘸一拐跑得十分費力。
梁祿牽了兩匹馬過來,一邊咳嗽一邊對陛下說:“火勢席捲實在太快,陛下請先上馬至安全之地,保重聖躬要緊!”
他攙扶陛下上馬,另一邊內侍欲扶淑妃,陛下卻轉過頭來喝道:“那匹馬給梁溪縣主!”
淑妃僵立當場難以置信,玉容慘白無色。
梁祿立刻反應過來,將另一匹馬的韁繩遞給我:“請縣主護衛陛下先行,往東南三里有溪流河谷,到了水邊就安全了,小人等保護淑妃隨後就到!”
眼下我也無暇向淑妃解釋了,聽命上馬,跟隨陛下馳出營地。
駿馬腳程快,起初還能看到一些人跟在我們身邊奔逃,漸漸就聽不到人聲了。二月深夜裡寒風迎面如刀,背後卻是熊熊的山火,整座山都燒了起來,熱浪濃煙直侵襲到數里之外。
後方的火光映得前路愈發晦暗,天上一絲星光也看不見,我只得緊隨陛下的馬蹄聲悶頭前行。跑了大約半刻多鐘,三里地早就過了,並未見到梁祿所說的溪谷,我揚聲向前方問:“陛下,我們是不是走錯方向了?”
風聲烈烈,馬蹄未止,也不知他聽見沒有。
又疾馳了幾里地,火光被我們遠遠拋在了身後,宛如天邊一堆巨大而耀眼的篝火。我回頭望了一眼再轉回來,眼前更加什麼都看不見了,只能依靠馬身傾斜判斷我們在上坡,偶爾有樹枝划過我的胳膊,似乎是一片密林。
我不敢走太快,勒住韁繩,前方陛下的寶馬卻突然一聲長嘶悲鳴,蹄聲凌亂,緊接著傳來人馬摔倒滾落的聲響。
我連忙翻身下馬,循聲追過去:“陛下?陛下!”
無人應聲,只聽到馬嘶嘶喘息,低聲哀鳴。
眼睛漸漸適應了四周光線,隱約看得清樹影道路。我踩著林子裡的石塊枯枝,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陛下坐騎身邊。那馬似是崴傷了腿,側躺在地上,而馬上的陛下則不見了蹤影。
我揚聲往左右喊:“陛下!您在哪兒?陛下!”
喊了好一陣,才聽到左下方傳來虛弱斷續的聲音:“朕……在這兒……”
猛然間一道閃電劃破夜空,將昏暗的樹林瞬間照亮,震耳雷聲接踵而至,仿佛就在頭頂高懸。傷馬驟然受驚,竟掙扎著爬起嘶鳴,失控發狂往林子深處逃竄而去,轉瞬不見了蹤影。
借著閃電的光亮我看見了,陛下一身白袍,倒栽在坡下,暗夜裡十分顯眼。
我往他的方向走過去,一腳險些踏空,足下碎石枯葉簌簌而落。我改從旁邊繞行,扶著樹幹一步步往下探,終於繞到坡下。
第一聲雷電過後,遠近又有了第二聲、第三聲,連綿不斷。
陛下是側著摔下來的,土坡底下還有一棵參天古樹,他卡在裸露虬結的樹根中,姿勢古怪,遠看甚至沒有腦袋,走近了才發現脖頸扭成一個詭異的角度,歪在胸前。
我上前去想把他救下來,手剛一舉起,立刻被他喝止。
“別動,”他艱難地說,口齒也不甚清晰,“朕……摔著……脖子了。”
我的手停在他頸側三寸之處,不敢妄動。
頸項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分,摔斷脖子,是不是很嚴重?我聽人說過魏國公的兒子就是打馬球從馬上摔下來,折了脖頸,施救的人不懂,上去抬他,結果當場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