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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危明把頭埋在他肩窩,只覺眼眶一陣陣發熱。

  有一瞬間,他在司令官的平靜溫柔下無處遁形。

  「……」

  這次的用藥過程,司令官沒再劇烈痛苦掙扎,只郁危明懷裡悶悶出了一身細密的冷汗。

  真正的後遺症,是從當天深夜開始。

  郁危明被急促凌亂的呼吸聲驚醒。發現顧遠澤全身冷汗涔涔,睫毛劇顫,空洞的黑瞳大大睜著,整個人似乎在和某個無形的東西搏鬥,鋪天蓋地的恐懼、痛苦、絕望——

  卻又像是全部反抗都被堵死在精神斷層里,一動不動,連一聲嗚咽都發不出來。

  他嚇壞了,無比失控地把齊紹洲吼過來。

  就幾步路,他還摔了,銀髮沾滿了花房的泥土。

  「他不是疼,」齊紹洲檢查一番,下了定論,「只是感官過度敏感,被精神暫時性封閉了。」

  「……」

  也就是說,此刻的顧遠澤如郁危明所願,真的再度成了一個被剝奪感官的人偶。看不見,聽不清,無力掙扎。

  乾淨溫暖的靈魂,就這麼再度被生生困在一個封閉五感、傀儡一樣一動不動的身體裡。

  齊紹洲:「但會好的,這只是暫時性的自我保護機制,一般只會持續幾小時,最多一兩天、兩三天。」

  郁危明卻聽不進他的話,腦子嗡嗡作響。手指顫抖地撫摸顧遠澤的臉頰。

  幾小時,兩三天?

  那麼長的時間,司令官眼睛看不到,身體不能動,被困在混沌深淵的地底,該有多痛苦、多害怕?

  是不是每一秒,都被被絕望撕扯、吞噬。

  「顧遠澤,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他抱著他,聲音哽咽嘶啞。

  「你不要怕……會好的,我會一直陪著你。別怕,乖。」

  薄唇貼上司令官冰涼的額頭,繼而落到眼瞼、鼻樑,沾染著淚水的苦澀的唇。郁危明緊緊按住發疼的胸口,盡力壓抑住喉間的哽咽。

  他努力觸摸和擁抱安慰懷中人,一遍遍在他耳邊低語,只希望他能多少聽見一點點、感知到分毫。

  是他錯了。

  不該有片刻希望司令官變回人偶的可怕想法,郁危明心疼懊悔得幾近支離破碎。

  「懲罰我就好,真的,不要懲罰他……」

  「我收回那些想法……他可以、可以有愛人,有孩子。他可以擁幸福,哪怕那幸福與我無關。」

  「我可以忍住,一年只去找他幾次……」

  「儘量不打擾他平靜的生活。」

  「只要每年在我去的那幾次,他肯抽時間出來全心全意陪我幾天,也就夠了。我就心滿意足了。」

  第13章

  48.

  之後兩天,郁危明始終守在顧遠澤床邊。

  齊紹洲一再告訴他,感官屏蔽期什麼都感覺不到,守著也沒用。郁危明則隔著薄薄的被子,不服對他的醫生朋友展示那一目了然的「勞動成果」。

  「他明明就有反應。」

  齊紹洲都無語了:「……他人活著呢,當然有生理反應!睡了幾年的植物人被你這樣搞都可能有生理反應的。」

  郁危明移開漂亮的灰眸,不理他。

  整整兩天郁危明幾乎都沒睡,不是觸撫親吻,就是貼著顧遠澤的耳邊廝磨。

  他想,萬一呢。

  萬一在那困著顧遠澤靈魂的漆黑深淵裡,有那麼一絲可能感知溫度和聲音的可能性。

  那他至少可以讓顧遠澤知道,有人一直在好好陪著他。

  兩天裡,郁危明也跟顧遠澤說了很多話。

  那些傷害過、欺負過的司令官的人,他最近又搜羅出來一批:「我給他們想了……比去嚴寒衛星種水果更有趣的玩法。」

  「新玩法叫『古羅馬角斗場』。」

  「……」

  「顧名思義,就是在專門開闢出來的廢棄行星上一比一復刻古代的大角斗場。配套的酒店、賭場和娛樂設施,下個月也都全部即將竣工。」

  「連第一期比賽的門票都已經提前預售空了。」

  月光透過玻璃照著人影交纏,郁危明輕輕啄著司令官的唇,古怪地笑了。

  「……本來在帝國,無聊的人就特別多。」

  「一聽說能買票圍觀曾經新聞里高高在上的那些聯邦高官政要們在角斗場裡廝殺,一個個都興奮得快瘋了。」

  「現在門票在黑市都已經炒到十萬里拉,依舊供不應求。」

  「放心吧,顧遠澤。」

  「那些傷害過你的人,我絕不會讓他們輕易死掉。」

  「如果他們在角斗中受傷,我就幫他們治。如果他們斷手斷腳,我就幫他們接。如果他們被人剁成一片一片的,我也會找最精密的儀器吊著他們的命。」

  「顧遠澤,你所承受的……」

  「我會讓那些人無窮無盡,十倍、百倍奉還。」

  這都還遠不是盡頭。

  那些卑鄙的構陷、虐待和羞辱,也一樣要算上。所以郁危明還找了專業的優秀導演,會幫每一位角斗奴都認認真真拍了他們「一生的故事」紀錄片。

  「他們的過去,他們背地裡的卑鄙行徑,他們最不願意暴露的陰暗隱私……全部都會原原本本拍出來。」

  「到時角斗場開幕,大屏就會循環播放那些影片。到時官方還會強制邀請他們的親朋好友們,去特殊觀眾席觀賞表演。」

  「司令官,你能想像到時……每天的現場內容,會有多精彩、多豐富、多好玩、多值回票價嗎?!」

  「你能想像可以創造多少消費和話題嗎?絕對會成為帝國最家喻戶曉、最成功、最賺錢的廢棄衛星再利用項目。」

  49.

  淪落到這一步後,無數聯邦高官權貴,突然長出了良心。

  現在被關在鬥獸場監獄裡免費學習格鬥,卻聽說個個成天只顧著流淚懺悔、磕頭撞牆。有的開始吃素、有的開始祈禱、有的瘋狂寫悔過書,有的更是對著不知道哪裡來的雲舟艦隊的徽章,成日流淚跪拜。

  郁危明:「誒,司令官你說,他們成天這樣對你虔誠跪拜,等你好了,是不是偶爾也得過去一趟,支持一下他們的工作。」

  「比如作為貴賓,去賭場下個注什麼的。」

  「到時贏了算你的,輸了帝國皇家賭場幫你兜底。」

  「……」

  當然除了這類開心事,郁危明也說了一些他不算開心的過去。

  「我母后有兩個兒子。」

  「另一個是我大哥,司令官應該也聽說過,已故的帝國的前皇太子郁子衿。」

  「大哥還有個小名叫郁桃,聽說本名和小名都是母親翻古籍里的愛情詩取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能聽出來吧……那時候我母后父皇都還年輕。新婚燕爾,有過一段琴瑟和鳴的幸福日子。」

  「大哥就是在他們最幸福的時候出生的,所以母后對他一直很偏心。」

  「還記得小的時候,她從來不肯抱我,卻總是在花園裡擁抱和親吻大哥。」

  「……」

  郁危明是三皇子。

  二皇子則是寵妃所生。寵妃的出現,生生打碎了帝後之間曾經愛情和忠貞的種種承諾。才會大皇子的名字還是你儂我儂的子衿,到了三皇子這裡,卻突然成了清醒冰冷的危明。

  「『無危明以安位,秖居逼以示專』,意思是預見危亂的明智。」

  「但其實,至少生下我後三五年的光景里,母親還是一度對父皇心存幻想。」

  畢竟,她曾擁有那個年輕抱負、光芒萬丈的帝國太陽。始終不肯接受他突然瘋了的現實。

  「可後來,先皇越來越頹靡無道,母后也絕望了。」

  對先皇幻滅後,皇后就把愛轉頭全部傾注在了大皇子身上。只可惜,這份愛很快過了頭……

  皇后根本不是把大皇子當做兒子來愛,而是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丈夫的替代品——

  但那時候的郁危明還太小,什麼都不明白。

  他被孤零零被丟在一邊,時常懵懂又艷羨地眼巴巴看著花園裡滿是玫瑰花,母親充滿愛意地擁抱大哥,滿是柔情地一點點親吻他的唇角和臉頰。

  皇后用盡一切方法,表達她對長子洶湧的愛意。

  甚至不惜用慘烈的區別對待,來體現那份愛的獨一無二。她對郁子衿有多寵溺迷戀,對郁危明就有多涇渭分明地嫌棄、冷落和不耐煩。

  小小的皇子不被允許跑向她,奶聲奶氣地喚她媽媽會被丟來冰冷的眼神,拉她裙角更是會被扇巴掌。

  導致郁危明對「愛」的概念,從小就是混亂的——

  潛意識裡,他永遠懵懂地記得,人們愛著時,會情不自禁地用所有的柔情去擁抱、去黏膩、去愛撫,去一點點輕輕地啄。

  會有華麗叮噹的衣飾,鮮艷荼蘼的玫瑰花。

  會有美酒,,無盡的縱慾享樂。

  但同時也會有無盡偏激又狹隘、自私醜惡而面目全非的骯髒和傷害,就像甜美而濃烈的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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