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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監測儀的警報終於停了,房間裡只剩下交錯的呼吸聲。

  齊紹洲對皇帝怒目而視:「你看看你幹的好事!說了不要碰他、不要碰他!」

  「噓。」郁危明道,「他怕吵。」

  齊紹洲簡直一口氣沒上來。

  他努力壓低聲音,雙目噴火:「所以他怕吵你記住了,怕摸你就選擇性遺忘是嗎?」

  「嗯。」郁危明點點頭,「我做不到不碰他。」

  「……」

  「死心吧,我之後還會一直擁抱他。」

  「是,他現在剛醒,厭惡抗拒一切碰觸,但沒關係。只要我多抱他幾次……好好撫慰,讓他習慣,他就算再抗拒或崩潰,也會慢慢脫敏!」

  「你放心。他會接納我的。」

  「我能給他真正的撫慰、享受、安全感。總有一天他食髓

  「我會讓他依賴、享受,之後每一天都要被我好好照顧才能入眠。」

  「……」

  「……」

  皇帝說這些瘋話時,甚至噙著微笑。

  太癲了。

  「陛下就不怕過程中司令官刺激過度、精神崩潰,再也無法恢復?」

  「他不會。」

  郁危明搖頭,長睫下眸光晦暗不明。

  「因為他是顧遠澤。」

  齊紹洲:「是,曾經的聯邦艦隊司令官顧遠澤是很……但他現在的精神狀態——」

  「紹洲,」郁危明定定抬眸,「你不了解司令官。」

  「顧遠澤一路走來承受了那麼多,他比誰都堅強。司令官沒那麼容易壞掉,我相信他。他的精神狀態再差,也不至於承受不了愛人的擁抱。」

  齊紹洲:「……」

  所以現在陛下的病情,已經發展到胡言亂語、自稱愛人的地步了嗎?

  第7章

  25.

  之後幾天,齊紹洲勸阻無效,只能眼睜睜看郁危明一意孤行,在司令官身上實驗「脫敏療法」。

  新皇每天醒來以後的唯一行為,就是瘋狗一樣湊到司令官身邊。

  盯著,甚至去嗅,長長的銀髮散落滿床。

  然後突然就會伸手抱上去。

  刺耳的警報聲不知道多少次響徹花房。無數次齊紹洲闖進去,看到的都是郁危明把人抵在胸口,喘息著嘗試親吻他的唇。

  就像是著了什麼魔一樣。

  仿佛他聽不到耳邊儀器的蜂鳴,看不到懷裡人的心率跌落谷底。甚至在司令官瀕臨窒息的情況下,還在試圖用唇撬開他的口齒,甚至用手指讓他無比緊繃僵硬的身體紓解?

  這是人能做出來的事?

  接連著多次搶救下來,齊紹洲實在出離憤怒。 」陛下,您就不能稍微有點人性,為司令官想一想——他現在動不了、說不出話,說不定心裡有多恐懼多絕望,說不定靈魂每一秒都都在尖叫!」

  「您真的知道你的強行接觸,對這種狀態下的他而言是多大的負擔嗎?」

  「您看到過他被您擁抱時的腦電圖嗎?前額葉皮層完全宕機,杏仁核一直過載!您知道這對在懸崖邊緣的病人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你這麼做,只是在一遍一遍精神上重複創傷他!」

  「都幾天了,不斷地重複把他弄到心臟衰竭還不夠嗎?還要實驗多久?不可能每一次急救都有效的,說不定哪一回就徹底救不回來了!」

  「您真希望司令官永遠救不回來嗎?」

  窗外,大雨瞬間傾盆。

  閃電劈過,明滅的白光照著新皇蒼白的臉。郁危明垂眸,薄唇動了動,難得沒有再發瘋爭辯。

  新皇冒雨出去,一天不見蹤影。

  回來時已是夜晚,很有些失魂落魄。銀白的長髮上還沾著未乾的血跡,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暗紅的色澤。

  齊紹洲嚇了一跳,好在那不是郁危明自己的血。

  娜塔莉和路維希則雙雙滿眼興奮,他們把齊紹洲拉到一邊,給他科普這幾天外頭的新動向。前幾天新月殖民州又爆發了叛亂,而在尚未淪陷的聯邦城市裡也到處都是以顧遠澤為精神領袖的抵抗勢力,昨天還狠狠偷襲了帝國軍。

  因此今日議會,有貴族再度借題發揮、向新皇發難。

  娜塔莉笑眯眯:「不過呢,結果你也看到了。」

  新皇大發癲,當場抽刀砍人。

  血濺議會卻無人敢言。

  26.

  路維希:「歷史已無數次證明,任何形勢下權力的博弈,都要在一次次的精心的試探下才能達到平衡。」

  眼下新皇登基不到一年,帝國的新權力平衡仍在構建中。

  而目前的博弈結果,娜塔莉和路維希是基本滿意的。

  原來那些根深蒂固、無比強勢的帝國貴族,也並非無可撼動。原來那些人直面一個隨時發癲的瘋子皇帝,也一樣會欺軟怕硬、猶豫不決。甚至寧可在自欺欺人的」陛下又犯病了」與「何必一定要惹他」的搖頭嘆氣中,默默又退一步。

  娜塔莉:「呵,當我們的父母與先帝在三十年前披肝瀝膽推行新政時,怕是做夢都不會想到——他們耗盡畢生心血都難以撬動的頑固堡壘,如今卻被新皇拿著瘋癲的亂刀,輕易就劈開了裂縫。」

  路維希點頭:「瘋癲治國少見,但確有一套。」

  娜塔莉:「是啊,瘋子想要對付誰,既不需要給出必然的邏輯,亦不會形成系統性清洗的集體恐慌。反而可以在那群人眼皮子底下輕易達成政治目的,陛下好手段。」

  兩人相視而笑。

  分明在他們看來,郁危明近期種種公開的發癲行為,都是精心算計的帝王權術。

  但關於這點,齊紹洲卻是不確定的!

  他總覺得,娜塔莉和路維希只是沒有親眼看到過花房裡的郁危明。如果他們看過,只怕也會覺得陛下就只是單純的癲。

  好在,那天被他劈頭蓋臉狠狠罵過以後,郁危明總算消停了兩天。

  這幾天的新皇,都只是有些萎靡地靠在司令官的床旁。

  高挑的身子半蜷著,銀白長發也沒心思打理,亂七八糟地散在地上,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守著。

  偶爾,也會百無聊賴地揪著床尾的流蘇穗子玩,每揪幾下,都忍不住偷瞄一眼司令官。

  心心念念,卻忍住了沒有碰。

  甚至有一晚顧遠澤在睡夢中突然發熱呻吟,郁危明睡在他床側的小榻上,立刻就醒了。雖然很著急也下意識想要撫慰,卻仍在最後一刻生生收住了手。

  最後無比正常地叫來了醫護。

  27.

  幾天後,齊紹洲翻著最新報告。沒有郁危明的刺激,顧遠澤的各項指標都穩定了不少。

  他鼓勵陛下再接再厲、繼續正常。

  但心裡也清楚,三五天不癲已經是陛下的極限,不可能一直不癲。

  果然。

  幾天後,郁危明倒是依舊克制。

  可月色透過玻璃,照著他顫抖的雙肩。郁危明竟自顧自額頭抵著冰冷的床邊,無聲無息地默默落淚。

  隔天,他開始很小聲地,一臉委屈和床上的司令官說悄悄話。

  指標數據又開始波動。

  齊紹洲無奈把郁危明揪出溫室,將報告舉在他面前:」陛下,今天司令官又應激了,心律不齊持續了四個小時!」

  「看來您即使只是在他床邊,依舊會給他造成很大的精神壓力。」

  「……」

  郁危明死死攥著報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我都已經那麼多天,沒有……再碰過他了。」

  「還不夠嗎?」

  「還要我怎麼樣?」

  齊紹洲冷靜地扶正眼鏡:「為了司令官的身體著想,最好就是暫停接觸,陛下是否考慮,先去南邊的行宮住半個月?」

  「不行!」

  「半個月,他會……忘了我的!」

  齊紹洲覺得無端荒謬,剛要反駁。突然花房內醫療儀器的警報尖銳刺破耳膜。

  一切都太過突然。

  明明那麼近,可當齊紹洲衝到床邊時,顧遠澤已然沒了呼吸,監護儀上的綠線拉成一條筆直的死寂。 」不,這怎麼可能?」

  「腎上腺素,還有除顫,快!」

  隨後就是緊張的搶救,電擊讓殘軀無數次起落,監測儀上的直線依舊冷酷地延伸。第二次、第三次……顧遠澤的瞳孔卻仍舊不斷擴大,黑得像是要吞噬所有的光。

  28.

  人是勉強救了回來,但狀況非常糟糕。

  司令官胸膛只在呼吸機的強制運作下機械地起伏,監護儀上數字忽高忽低,瞳孔對光亦反應遲鈍。整體情況看起來幾近強弩之末,生命體徵隨時可能徹底崩壞。

  「是他……是司令官自己,不想活下來。」齊紹洲喃喃,終於徹底明白,頹然坐下。

  主觀放棄生命的人,任何努力也很難強行研究。

  「危明,我……我真的很抱歉。司令官之前那麼多次心臟驟停,不是你過度刺激造成的……」

  「一直以來,都是他自己在抗拒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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