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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好拿了飲料,先去技術員那桌敬了下。她說話辦事都很利索,有種渾然天成的自洽和匪氣。

  技術員們也很服她,起身和她碰杯。

  敬完技術員,她又回到原桌,敬一下北京環科的同事。

  「對了,」有人說,「你們發現沒有,今天西達街上好多警察。剛剛我們進來時,邊上的景觀台也停了警車,是要抓誰啊?」

  宋贇:「好像是明坤那邊有人來抓人,把人給堵西達了,紀委和中警都來了。」

  他說,「今天本來還有景區落牌儀式的,都給取消了。」

  大家驚訝:「一路從北京過來抓人啊,這是犯了多大的事兒。」

  宋贇搖頭:「我哪知道,後續肯定有通報的,到時候關注一下。」

  春好聽著,卻想起昨夜秦在水離開的情形。

  也不知道他那邊怎麼樣了。

  她看眼包廂窗戶外,漆黑深切的山谷,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室內同事們搖搖晃晃的人影。

  春好想起他說,事情解決完要帶她去度假。

  她臉無端一紅。

  度假……看來又要過那種不健康的日子了。

  倪忱:「春好,你夾菜啊,發什麼呆?」

  「嗯,夾的。你們多吃點。」春好轉過頭,重新投入飯局裡。

  -

  晚上八點,從餐廳出來。

  春好往邊上的景觀台一看,警車還歇在那兒,邊上還多了另外兩輛車,很是眼熟。

  鍾櫟和蔣一鳴站在車邊,正在和警察說話;景觀台的門口,秦在水的便衣警衛也守著在。

  春好放慢腳步,找了個藉口,讓同事們先回去。

  她送走團隊裡的人,往景觀台那邊走去。

  鍾櫟最先發現她。

  春好過去打招呼:「鍾總,一鳴哥。」

  蔣一鳴站直了,沖她一笑。

  鍾櫟也點點頭:「你怎麼在這邊?」

  「在隔壁請同事吃飯。」春好往景觀台那邊看了看,眼睛都快伸過去了,「在水呢?」

  鍾櫟聽見她的稱呼,愣了下,她都開始喊秦在水後兩個字了,看來自己也快叫她一聲嫂子了。

  他撇撇嘴,但到底沒說什麼。

  蔣一鳴回了她的話:「秦總在裡面,和范鳳飛說話。」

  春好四處看看,好奇:「人……已經抓到了?」

  蔣一鳴搖頭:「沒,朱煊跑了,派出所那邊還在找。」

  春好望著景觀台上的夜色,她忽而問:「我能進去看看嗎?會不會干擾你們工作嗎?」

  蔣一鳴看眼鍾櫟和警察,因為只是經濟犯罪,不是暴力刑事案件,而且即將收網,大家都沒那麼緊繃。

  鍾櫟自然同意:「你想去就去,咱又不是抓逃犯。」

  ……

  秦在水讓人堵住景觀台的時候,朱煊已經不見了人影。

  只剩范鳳飛一人落網。

  本來他和朱煊一塊兒在景觀台陪縣領導照相,結果縣領導沒來,朱煊也半日之內不見蹤影。

  范鳳飛後知後覺,再想離開,景觀台的門口就被秦在水的人堵住。

  他這才意識到中計。

  這是秦在水一早布好的局。

  范鳳飛一身頹然地坐在景觀台餐吧的座椅上。

  天黑了,餐吧已經關門,因為他坐著,他桌面上的水壺和水杯也沒收走。

  他不明白,怎麼形勢一瞬之間急轉直下了。

  他和朱煊一塊兒來西達,是來參加落牌儀式的,他在儀式上一亮相,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有他這號人物。

  可現在,儀式取消,縣領導沒來,朱煊也不知蹤跡。

  范鳳飛內心惶恐,他有點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他坐立難安的時候,秦在水過來了。

  墨色的山風卷著他的衣擺,秦在水解開西裝扣坐到范鳳飛對面。

  范鳳飛看見他,立刻直起身,一副鐵骨錚錚的樣子。

  他就知道他會來找自己算帳。

  可他有什麼資格?

  秦在水直奔主題:「後面東村的項目你不用跟了,鍾櫟會接手。還有文旅這邊,剩餘民宿和商家的淨水器項目,我也會交給適當的人。」

  范鳳飛雙手握拳,他接受不了這種結局。

  他情緒激動:「什麼適當的人,你是不是又想交給春好!你總是給她餵資源,我呢?我做什麼就都是錯的!」

  「我要是真想給女朋友塞資源,她現在早就是明坤某個分公司的副總,不會被朱煊封殺三年。」秦在水眼底霜寒,「她是怎麼去做的銷售,你比我清楚。」

  范鳳飛啞口無言。

  「朱煊在哪兒?」秦在水蹙眉,「我知道他還在附近。」

  「我不告訴你!」范鳳飛咬牙切齒,「你把我和朱總騙過來,就是想一鍋端對不對?」

  他深吸口氣:「你同意被暫停職務,是不是早就計劃好今天了?」

  「是。」

  秦在水看眼身邊浩蕩的山崖,天色幽黑,山背也是黑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光亮。

  他臉龐轉回來:「顯然,你們野心太大。錢想要,名聲也想要,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兒?」

  秦在水目光微凜,再次問:「朱煊人呢?」

  范鳳飛恨恨:「跑了。」

  「跑也跑不掉。」秦在水點頭,他拿過桌面上的塑料壺倒了兩杯茶。

  他喝一口,將第二杯推給對面的范鳳飛:「現在不是從前了,路上都是監控,除非他想在荒山野嶺里蹲一輩子。」

  范鳳飛看他氣定神閒的樣子,像心臟被人生生咬下一口,全是火辣辣的仇恨。

  伸手把面前秦在水推過來的水杯一刷,「呯」的一聲,水鋪濺一地,玻璃杯也軲轆滾到懸崖邊,掉進了夜色里。

  范鳳飛站起來,他指著腳底下的山:「秦在水,你看看,這就是我爸我哥死去的地方,朱總投資我,把這裡弄成了觀景台。你坐在這裡,坐在那些人的屍骨上,你會不會感到愧疚?」

  秦在水平靜地看著他。

  「你害了我一輩子!你害了我爸和我哥,卻又來資助我,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過得有多麼痛苦!」

  范鳳飛說得有些猙獰,他想起自己這些年,要在一個殺父仇人的陰影里活著;或許一些瞬間,他知道他是個好人,他為西達做了很多,他資助自己也並不吝嗇……

  可他家人就該死嗎?

  秦在水看了他一塊兒,又看了片刻山崖。

  他輕聲說:「范鳳飛,其實那一天,是你父親先說,要帶我進山的。」

  范鳳飛一愣,他搖頭:「你少來!」

  他像一頭暴怒的獅子:「你少在這騙人!」

  秦在水卻往腳底的峽江抬抬下巴,黑暗裡,江水蜿蜒在山底,粼粼月色鋪灑。

  「你父親說,這兒是西達最漂亮的地方,他每到春天都會帶你來。他告訴我,眼裡有山,這路就不好走,眼裡有景,路就好走了。」

  范鳳飛安靜了。

  晚風拂過,他怔怔的,眼眶立刻濕潤。是的,這是他爸爸說的話;他爸爸是樸實的農民,可說的話卻總是有哲理,村裡有小孩出生,都來找他爸爸取名字。

  「范鳳飛,你並不適合名利場,你不會說場面話,也不願腳踏實地,稍微被人甩臉色,你輕而易舉就憤怒。」

  秦在水看著他,平心而論,「在大學裡教書、當後勤,在一個寬鬆的環境裡,是最適合你的。我安排你去,你卻不願意。」

  「你所認為的,我不讓你做項目,你知不知道你剛上大學時看上的幾個公司,第二年就因為洗-錢被查封了?」秦在水說,「我要是不攔著,你早在局子裡蹲三四年了。」

  范鳳飛打了個抖。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秦在水。

  秦在水臉色繃著,他說起這些事,情緒也不好。

  他站起來走到他面前:「至於朱煊,你知道他在西達的扶貧撥款里拿了多少錢嗎?」

  范鳳飛眼淚不由自主流下來,他茫然搖頭。

  「他、他還貪了扶貧金?」他膽怯,腿也軟了,「我不知道。」

  「不止貪扶貧金。」秦在水說,「經濟犯罪、非法洗-錢、貪污受賄,還有雜七雜八的一些。」

  秦在水轉向山崖,他看過無數次山村的夜景。

  從前,他經常一看就是一整夜。那些年歲,對他來說,是青蔥的,卻也沉重晦暗。

  他和范鳳飛說:「沒有朱煊,西達現在應該能發展得更好。」

  范鳳飛低下頭,他擦擦眼淚:「他沒和我說過,我以為他是真心想幫我。」

  秦在水聽笑了:「真心?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你也信。何況他貪污這種事,怎麼可能告訴你。」

  他說,「就連我回國後,重新來查,也費了不少功夫。」

  范鳳飛胸腔像灌了水泥一樣,他還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從頭到尾就是個笑話。

  他手捏成拳,眼淚像兩條線一樣滑到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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