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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又吃了熗鍋羊肉、烤羊肉串和羊肉粉,每一次吃之前都提心弔膽,每一次動筷都無傷通關。不加調味的白條羊肉的確還沒挑戰過,但去牧民大叔那裡吃怎麼想都還是太地獄了,小狗剛放完羊呢,難道就要把工作對象給宰了。

  而且兩人也都不想給人再添麻煩,以要趕路為由謝過大叔,並且婉拒了他的邀請。

  大叔也沒強留他們,又說他們自己開車的話可以順道去巴爾斯雪山看看。

  那是裕固族人心中的聖山,高大、雄偉、神聖。

  回到車旁邊,石含章先蹲下去給狗把跑得髒兮兮的四個爪子都擦乾淨了再把它抱上車後排,黑白狗玩累了,安安分分地趴著,閉上眼安眠。

  兩人也上車,譚霏玉坐在副駕上開始搜大叔說的巴爾斯聖山:「……好傢夥,海拔五千多米,西藏那個布達拉宮海拔也才三千多米吧。」

  「去嗎?」石含章問。

  按他們的計劃,今天的行程只有往張掖開……但旅途的美妙之處就在於它存在著不確定性。

  「想去,」譚霏玉老實說,「但擔心高反,我們好像什麼也沒準備……你想想我爬個長城都那樣了。」

  甘肅地界海拔普遍在一千到兩千之間,除了買的零食容易產生包裝袋鼓起來這種「高原反應」,人和動物一般都沒什麼問題。但更高的地方,譚霏玉心裡也沒底。

  「爬長城累應該只是純粹因為平時沒怎麼鍛鍊,那地方海拔也就一千多……巴爾斯雪山應該也不可能真讓人爬上去,」石含章說,「其實我車裡還真有氧氣瓶之類的。」

  譚霏玉:「怎麼什麼都有?你是哆啦A夢嗎?」

  「有備無患。」石含章說,「這樣吧,我們開過去,開上山的過程中有一點不對勁就折返。」

  譚霏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反而說:「我真是太喜歡和你一起玩了。」

  「……嗯?」石含章被這突如其來的讚美又搞得一怔。

  「因為我很喜歡這種『試一試』的感覺,」譚霏玉說,「比如同樣面對要不要去雪山的問題,有人可能一開始就不會考慮,因為這打破了計劃,有人可能深思熟慮覺得風險太大不去為妙,有人去了之後說不定遇到問題了也要硬撐……但是你的方案是先去,去了不對勁馬上撤。」

  「當然這只是每個人行為模式不同,沒有優劣對錯之分,但是你的想法剛剛好和我的一樣,所以我很開心~」譚霏玉的開心一點不假,說話時尾音都在上揚。

  「我爺爺奶奶也是牧民。」石含章忽然說。

  「啊?」話題轉得太快,譚霏玉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出生的時候,他們還在放牧,其實那時候我爸已經在城裡面穩定下來了,要把老人接過來住,他們堅決不要,說是過慣了自由的生活。」石含章接著道,「你知道的,牧民……特別是以前的牧民,其實居無定所,哪裡有水草就在哪裡待著,一年遷徙好幾回。但靠天吃飯,也不知道去年水草豐茂的地方今年還適不適合放牧,以前又沒別的消息渠道,只能自己過去看看試試,不合適就換條路走。」

  「所以我在想,可能我隔代遺傳了一點這種牧民的基因吧,什麼都可以試試。」石含章把話題繞回來,再扯遠去,「我爸倒是很穩定的,我們家好幾代人就出了他那麼個知識分子,爺爺奶奶放羊供他讀書,據說其實也沒想著要他出人頭地或者是不要像他們那樣奔波,就是看別的孩子都在讀書那我們家的孩子也要去讀,讀完之後他就很正常地回來上班成家……」

  「那你小時候放過羊嗎?」譚霏玉問。

  「放過,」石含章說,「我小時候騎著羊去上學的。」

  「嘖。」譚霏玉不甘示弱,「那我騎著鯊魚上學。」

  「那還是你厲害點,」石含章微眯了眼回想,「也不能算放過羊,純粹就是小孩兒去給爺爺奶奶添亂,具體的不太記得了,那時候太小了……就記得他們在羊肚裡塞肉和石頭直接煮。」

  譚霏玉想像了一下,不太能接受這種食物。又說:「你要這麼說的話,說不定我也遺傳了一點。我們家往上數幾代還是漁民來著,我以前也聽過家裡大人說這些事,其實也差不多,靠天吃飯,刮颱風的時候要是颳得不太厲害也要試試看,但是不對勁是真得馬上回來,不然小命都要搭上……以前的人真的很厲害,沒有什麼高科技輔助,就靠著一些長久以來積累的經驗和直覺做判斷。」

  「靠天吃飯……老天總是要讓他的子民吃上飯的,所以總會有辦法。」最後石含章這麼說。

  途經肅州服務區,給車加滿了油,之後繼續沿著連霍高速繼續開了一段,轉進373鄉道,祁連雪山群就在道路盡頭,當然這一路他們都在祁連山的注視下前行,只是此前一直未曾覺得離它這麼近,仿佛一直往前開就能闖進一個純淨無暇的新世界。

  中午時分,開進了巴爾斯聖山的地界,繞著盤山公路緩緩向上攀,譚霏玉在中途已經換了位置去後排,不僅要注意自身有沒有什麼不適,也要時刻關注狗的狀態。

  石含章還開玩笑說:「其實最有可能出現高原反應的應該是我,不是說健身的人需要的氧氣多,更容易高反嗎?」

  萬幸,一路開到巴爾斯聖山的遊客中心,人沒問題,狗也呼吸平穩一如平常活潑,不過景區不讓小狗進入,也不讓自駕的車繼續往上開了,又觀察了一陣看它確實沒什麼異常,兩個大人再次留狗一個在車裡,自己瀟灑去了。

  當然攝像頭是一直開著的,譚霏玉比石含章還要牽掛狗的情況,坐在大巴車裡隔三岔五就打開手機綁定的APP看一眼狗。

  石含章說:「等你回去了恐怕最想的是黑白狗吧。」

  譚霏玉脫口而出:「才不是。」

  他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挪開,瞄石含章一眼,抿著一點笑,很快又補充道:「當然是想念這種毫無班味每天眼睛一睜就能擁抱自然的愜意生活啊哈哈哈哈。」

  石含章摸了摸鼻子,有時候感覺有些自作多情,有時候又覺得不是,到底什麼意思,好難懂啊。

  坐車坐了快四十分鐘,終於到了主景觀台,棧道底下是流淌的冰川融水,兩旁是將綠未綠的高山草甸,山下的經幡隨著風動,跋涉而來的旅者心緒翻湧。

  在棧道上拐了個彎,雪山出現在視野里。

  它安定地、溫柔地伏在大地上。

  午間的日光為它穿上一層柔軟的銀色鱗甲,光芒躍進旅人的眼中。

  譚霏玉在棧道上停了下來。

  他一開口,聲音有些哽咽:「我……」

  石含章緊張地轉過去看他:「不舒服?」

  譚霏玉搖頭,但是一開口說話聲音又有些變調:「沒有沒有,身體好得很……就是覺得好幸運。」有點說不下去了,他停了停,深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這一趟出來、什麼都很幸運,今天突然決定要來這裡也沒有高反,天氣也很好,能那麼清楚地看見雪山……」

  譚霏玉說得斷斷續續,石含章模模糊糊地想如果已經是友人也可以不只是給他遞張紙,不過行動早就先于思考,他看見譚霏玉低下頭癟起嘴把眼鏡摘了的一瞬間就下意識地把人攬了過來,輕輕拍他的背。

  然後石含章想,幸運嗎?也未必啊,來的第一天就夠倒霉的,但他好像不記得了,只記得些好的。

  他哭好了——其實哭泣時間可能持續不到三分鐘,應當又只是一種本能反應——重新把眼鏡戴上,又揚起頭來,睫毛被打濕了,眼裡亮晶晶的。他吸了吸鼻子,笑得很燦爛,衝著石含章說:「你不要笑話我啊……肚子餓了,走,我們去休息區泡個面吃——」

  第18章

  如果給世界上好吃的食物排個名,名列前茅的一定有景區的泡麵和烤腸。平平無奇的速食品,大多數時候人吃泡麵都是在匆忙的時刻對付一口,但在景區里它不知為何總會進化成美味珍饈。

  尤其是在此時此景,低溫和持續的舟車勞頓將人的一部分活力帶走,但變鈍的人坐在海拔五千米的休息區里,隔著一層透明玻璃望近在眼前覆著皚皚白雪的聖山,捧起熱烘烘的紙泡麵碗,先喝下一口湯,靈魂解凍了,神志清明了,再咬一口烤腸,肉汁在嘴裡炸開,人生沒有一點遺憾了。

  比什麼大魚大肉都香。

  吃飽喝足以後譚霏玉步子都變輕快了,重新拉著石含章到外面的棧道上,棧道通向雪山,但並沒有修到盡頭,走著走著就沒路了。

  實際上仍是有路的,人踩出來的路,路邊還有堆起來的瑪尼石——藏民們認為石頭是唯一不鏽不腐的物質,於是將經文和祈願刻在石頭上,以求信仰永存。也許有虔誠的朝聖者或好奇的遊人會繼續跋涉到神山真正的山腳下,不過譚霏玉他們停下來了。

  兩人不言不語專心發呆,呼吸著稀薄的空氣,腦海中浮塵似的雜念從軀殼中游出,飛得很遠。

  原地站了不知道多久,譚霏玉忽然開口:「你覺得神山上真住著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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