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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蘇渙端著藥碗站在廊下。

  沈清讓看著懷中人終於安穩睡去的面容,輕輕將唇印在他眉心。

  「睡吧。」

  「我就在這兒,哪兒都不去。」

  時歲在睡夢中仍緊攥著沈清讓的衣角,仿佛生怕一鬆手,眼前人就會消失不見。

  沈清讓看著他蒼白的睡顏,想起蘇渙說的那些話。

  「他這八個月來,只有躺在將軍府的床榻上,抱著你留下的衣物才能睡著。」

  「前些日子發了高熱,夢中都在喊你的名字。」

  沈清讓抬手,輕輕撫平時歲緊蹙的眉頭。

  他的目光落在時歲腕間那道猙獰的傷痕上,那裡纏著厚厚的紗布,卻仍能看出琴弦勒出的深痕。

  「傻子……」他低聲呢喃,聲音里滿是心疼,「我怎麼會不愛你?」

  窗外飄起細雪,沈清讓小心地將人往懷裡帶了帶。

  時歲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往他胸口蹭了蹭。

  十七天。

  整整十七天。

  時歲都陷在昏沉綿長的夢境裡。偶有清醒時分,也只是用冰涼的手指攥住沈清讓的衣角,待確認眼前人真實存在後,便又墜入混沌。

  沈清讓守在床邊寸步不離。一勺勺湯藥餵進去,那蒼白的臉才終於透出些血色。

  「你看看。」

  蘇渙踏著晨露而來,將奏摺擲在案頭。

  沈清讓蹙眉展開,他向來不涉朝政,卻見滿紙誅心之言。

  自他回京的消息傳開,那些蟄伏的勢力如雨後春筍冒頭。字裡行間都在暗示,以他恭定大將軍的仁厚心性,必不能容忍攝政王這些年的雷霆手段。

  「恭定將軍愛民如子,若知攝政王這八月所為……」

  那字跡刺得沈清讓眼眶生疼。原來滿朝文武都在賭,賭他這個「仁義將軍」會為那些血案與時歲反目。

  「他們便是這樣議論歲歲的?」沈清讓喉間湧上血腥氣。

  蘇渙抽回奏摺:「時玉台顧忌著你,連文字獄我都只敢趁他昏迷時動手。倒是成全了這幫宵小,真當猛虎歸山是為擇人而噬。」

  沈清讓在聽清蘇渙對時歲的稱呼時猛然抬頭。

  「你說……他小字是什麼?」

  蘇渙挑眉:「玉台啊,他十七歲那年自己取的。」

  《玉台新詠·花卉篇》的句子突然刺入沈清讓腦海。

  「花開花落終有時,相逢相聚本無意。」

  那是他當年在建州時,隨口在時歲面前吟的一句詩。

  竟被他……

  沈清讓垂眸看著被床上人死死攥緊的衣袖。

  「勞丞相,以我的名義求一道聖旨,一道讓整個大虞人盡皆知的聖旨。」

  「恭定大將軍沈清讓——」他一字一頓,「求娶攝政王時歲。」

  沈清讓目光掃過蘇渙驚愕的臉,又添了一句:「記住,必須是『求娶』。」

  「我要讓全天下看清,時歲到底是誰的人。」

  御書房內,蘇渙執筆的手頓了頓,看著面前擬好的聖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他慢條斯理地拿起案頭的龍紋玉璽,在明黃絹帛上重重蓋下。

  「相爺,這……」一旁的翰林學士欲言又止。

  「嗯?」蘇渙挑眉,指尖在「求娶」二字上輕輕一叩,「沈將軍跪在宮門外七天七夜,用半生軍功換這道旨意,不該寫得隆重些?」

  隨著聖旨傳遍三十六州的,還有恭定大將軍在宮門外長跪的「佳話」。

  當然,這是蘇渙特意讓暗衛散出去的。作為時歲名義上的「娘家人」,總得給自家那位攝政王掙足面子。

  只是……

  蘇渙摩挲著下巴,忽然盯著那個「娶」字笑出聲來。他想起時歲素日裡艷麗的眉眼,再想想沈清讓戰場上殺伐果決的狠勁……

  「有意思。」他輕敲案幾,「我們那位能把滿朝文武罵得不敢抬頭的攝政王,竟是……」

  竟是甘心雌伏之人?

  話未說完,自己先搖頭失笑。也罷,橫豎是人家閨房之趣。

  聖旨一出,朝堂上下頓時噤若寒蟬,再無人敢置喙半句。

  可時歲依舊昏沉未醒,仿佛要將這八個月缺的覺都補回來。

  將軍府的書房裡,蘇渙端著茶盞,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沈清讓正跪坐在案前批閱禮單,時歲伏在他膝頭,整個人裹在將軍寬大的月白外袍里,只露出半張蒼白的臉。

  最讓蘇渙眼角抽搐的是……

  沈清讓右手執筆疾書,左手卻下意識地在時歲後背輕拍,節奏舒緩得像在哄人安眠。

  這架勢,不知道的還當大虞那位殺伐決斷的攝政王是個三歲稚子!

  「……」

  蘇渙張了張嘴,到底沒忍住:「沈將軍這是……」哄小孩呢?

  「小點聲。」沈清讓頭也不抬,指尖拂去時歲額前碎發,「剛睡熟。」

  那語氣,仿佛在說什麼了不得的軍機大事。

  蘇渙看著眼前這一幕,覺得手裡的茶都不香了。

  他堂堂丞相,本該在御書房批閱奏摺,現在卻要在這裡看沈清讓哄孩子似的哄時歲。更可氣的是,那人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你倒是熟練。」蘇渙忍不住譏諷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沈將軍改行當奶娘了。」

  沈清讓筆尖一頓,抬眸掃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說:關你屁事。

  時歲在睡夢中皺了皺眉,似乎被吵到了。沈清讓立刻收斂神色,輕輕拍撫的動作更加溫柔,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蘇渙:「……」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很多餘。

  非常多餘。

  這時,時歲無意識地往沈清讓懷裡蹭了蹭,含糊地嘟囔了一句:「長雲……」

  沈清讓的眼神軟得能化出水來,低頭在時歲發頂落下一個輕吻。

  蘇渙:「……」

  這茶是徹底喝不下去了。

  他放下茶盞,正準備退出去,卻聽見沈清讓突然開口:「丞相留步。」

  蘇渙回頭,見沈清讓正小心翼翼地將時歲安放在軟榻上,又仔細掖好被角,這才起身走來。

  「半月後大婚。」沈清讓壓低聲音,「還要勞煩丞相一件事。」

  「什麼?」

  沈清讓從桌上拿起一方竹簡:「這是當年十九將和寧遠謀害我父親的罪證,還有封陵舊案。」

  蘇渙瞳孔一縮。

  「我要在大婚當日。」沈清讓眸色深沉,「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為歲歲平反。」

  那些人死有餘辜。

  時歲不應該還擔著奸相之名。

  第53章

  又過了幾天, 京城的雪都化盡了。

  時歲的精氣神總算養回來幾分。

  蘇渙抱著奏摺踏入將軍府時,遠遠便瞧見藥圃里兩道依偎的身影。

  沈清讓的寒毒既清,那片藥圃里的大血早已拔盡,如今種滿了給時歲補血的當歸與黃芪。

  此刻他正彎腰採摘新發的薄荷葉。

  數九寒天裡, 這位攝政王偏就愛喝這沁涼的薄荷茶, 說是能壓住湯藥里的苦味。

  「將軍……」

  時歲叼著片薄荷葉湊近, 不知在沈清讓耳畔說了什麼, 只見那素來沉穩的將軍耳尖倏地染上緋色,一路紅到了後頸, 連執剪的手都抖了抖。

  「咳。」

  蘇渙立在藥圃外重重清嗓。

  「喲。」時歲叼著薄荷直起身子,「蘇大人是來喝茶的嗎?」

  蘇渙冷眼掃過他,徑直上前將禮單遞給沈清讓:「吉時定在三月初六,這是六部擬的章程。」

  袖口在遞出時微微抖動, 為平這場風波, 這位丞相大人顯然也沒少費力氣。

  沈清讓剛接過禮單,肩頭便是一沉。

  時歲整個人掛在他身上,饒有興味地翻看禮單,指尖在某處突然一頓:「怎麼還安排了卻扇禮?本王又不是姑娘……」

  直到蘇渙交代完轉身欲走,他突然湊到沈清讓耳畔:「相公~」這聲喚得百轉千回,「我想吃城西徐記的棗糕。」

  沈清讓無奈地攏了攏他散落的髮絲:「讓府里人去……」

  「不要~」時歲拽著沈清讓衣袖輕晃,「就要你騎馬去買, 趁熱才好吃。」

  眼見沈清讓抿唇起身, 蘇渙拂袖就走,卻在轉角處放慢腳步。

  有些話, 確實得避開那個死心眼的忠臣才能說。

  待馬蹄聲徹底消散在長街盡頭,時歲這才懶洋洋地搖著摺扇踱步而來。

  「都安排妥當了?」他倚在朱紅院牆上,指尖把玩著一片新摘的薄荷葉。

  「按你的意思, 禪位詔書已擬好,就等大婚當日宣讀。」蘇渙頓了頓,眉頭擰得死緊,「何必繞這個彎子?你直接登基豈不……」

  「蘇渙。」時歲突然打斷他,「我若登基,終究名不正言不順,天下人只會記得我是個弒君奪位的權臣。可他不一樣……」

  「這天下,本就是沈家打下的,不過是物歸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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