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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歲垂眸掩去眼底的譏誚,當然會「好轉」。

  畢竟這位陛下當年給沈清讓下的見山紅,藥性最烈就是在寒冬時節啊。

  如今這報應,倒是恰到好處。

  「對了。」皇帝飲下一口熱茶,「聽說新上任的周中丞為守江洲,殉城了?」

  這是時歲刻意傳回京城的消息。

  他隱去了周涉被活剔血肉的慘狀,抹去了城門懸屍的屈辱。即便死,他也要讓周涉死得體面。

  「陛下明鑑。」時歲眼底浮現恰到好處的悲痛,連聲音都低了幾分,「臣與周大人相識雖短,卻一見如故。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實在是……」

  他頓了頓,聲音裡帶著自責:「是臣沒能護好他。」

  「唉。」皇帝長嘆一聲,「與你何干?你不過一介文臣,十九將餘孽攻城時,你尚在百里外的玉門關……」

  話未說完,皇帝突然坐直了身子,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他額角滲出細汗。

  他強撐著帝王威儀,沉聲道:「給足周中丞身後哀榮,以……御史大夫之位下葬吧。」

  時歲躬身應是,垂下的眼睫掩去了眸中閃過的冷光。

  他太了解這位帝王了。

  愧疚永遠只對死人,而活人,永遠要防。

  時歲走出御書房時,已是夕陽西下。

  他搖著摺扇,漫不經心地眯眼望向遠處。

  簫啟明正疾步而來,蒼老的臉上帶著掩不住的焦躁。這位久居青城山的太傅大人,此刻連官帽都戴歪了,顯然是聽聞丞相入宮的消息後,連儀容都顧不得整理就匆匆趕來。

  「簫太傅,別來無恙啊。」時歲站在玉階之上,笑意盈盈地俯視著他。

  簫啟明手中攥著奏摺,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抬頭瞪著時歲,渾濁的眼中迸出恨意:「你——」

  「太傅的面色……」時歲緩步拾級而下,每一步都踏在對方緊繃的神經上,「怎的比陛下還要憔悴幾分?」

  他忽然湊近,壓低聲音道:「聽聞令孫前些日子被歹人所傷,不知是否可好些了?」

  時歲語氣關切,仿佛真的在問候。

  簫啟明腮邊肌肉猛地抽搐。

  那日時歲命人砍斷他愛孫食指時,他正在城外白雲觀禮佛。等趕回京城,只見到孩子面色蒼白的躺在榻上。

  「丞相關懷……」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老臣……愧不敢當。」

  曾幾何時,他倚仗皇帝寵信,對時歲的警告嗤之以鼻。如今在京城這數月,親眼見識過這位時相爺的手段後,連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三分。

  「嗯。」時歲忽然抬手,指尖拂過簫啟明肩頭根本不存在的塵埃。這個看似隨意的動作,卻讓老臣渾身僵硬如木偶。

  「太傅這是……」他瞥了眼奏摺,「要去與陛下議事?」

  「是……」

  「真巧。」時歲摺扇在掌心輕敲,「本相方才與陛下說起上元節佳宴……」

  他忽然輕笑一聲:「聽說青城山最近化雪,也不知太子殿下下山時的車架是否穩當。」

  簫啟明瞳孔驟縮,手中奏摺落地。

  時歲彎腰替他拾起,順勢將一粒藥丸滑入對方袖中。

  「天寒地凍的……」他將奏摺塞回簫啟明顫抖的手中,「太傅可要保重啊。」

  第30章

  時歲剛踏出宮門, 冬日的夜風便撲面而來。

  他攏了攏狐裘,彎腰鑽進馬車,卻見蘇渙正倚在車壁上假寐,手中還攥著半卷文書。

  「起來了。」時歲摺扇不輕不重地敲在他肩頭。

  蘇渙懶懶睜眼, 眼底卻是一片清明:「陛下說什麼了?」

  「還是老三樣。」時歲漫不經心地落座, 「只是他沒提沈清讓, 倒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的意料之中。」蘇渙遞過一盞熱茶, 「你離京這段時日,陛下突然發覺……自己竟已被架空了。」

  「嗯哼。」時歲接過茶盞卻不飲, 只是捧在掌心暖手,「早提醒過他了,是他自己不信。」

  車簾被風掀起一角,漏進幾縷月光。

  蘇渙壓低聲音:「太子未歸之前, 陛下是不敢再動沈將軍了。」

  「挺好的。」時歲忽然輕笑, 將手上茶盞擱回案幾。

  「上元節的事已經安排妥當。」蘇渙遞上手中奏摺,「禮部會上奏,說那日正是闔家團圓的好時辰,太子殿下,午時下山,申時入宮赴宴。」

  「賀禮備好了?」

  「按往年規制已經備好。」

  時歲正要開口,忽見蘇渙神色有異:「還有事?」

  「朝中有幾人……」蘇渙深吸一口氣, 「近日與簫太傅往來甚密。」

  「無礙。」時歲掀開車簾, 望向窗外月色,「橫豎都是要死的, 早晚罷了。」

  蘇渙順著時歲的目光望去,只見宮牆之上,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過。

  「是金羽衛的暗哨。」蘇渙低聲道, 「看來陛下對你還是不放心。」

  時歲收回視線,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何時放心過?」

  次日早朝,時歲下馬車時,正瞧見沈清讓立在宮門前。

  那人一襲絳紫官袍,玉帶束出勁瘦腰身,襯得身形愈發挺拔如松。

  「沈將軍。」時歲晃著摺扇踱步過去,眼底噙著促狹的笑意,「可是特意在此候著本相?」

  沈清讓正與禮部尚書低聲交談,聞言微微側首。禮部尚書見狀立即識趣告退,臨走還不忘向時歲行了一禮。

  「多謝告知。」沈清讓對著尚書背影略一頷首,這才轉向時歲。

  「你們聊什麼呢?」時歲湊近半步,幾乎要貼上沈清讓的衣袖,目光黏在對方輪廓分明的側臉上。

  「無事。」沈清讓懶懶抬眼。

  「哦——」時歲忽地拖長聲調,指尖勾住沈清讓腰間玉帶輕輕一扯,「你是不是嫌我煩了?」

  他今日難得束了全冠,羊脂玉簪映得眉目如畫。

  沈清讓正要冷聲回應,卻對上一雙微微泛紅的眼。

  時歲眼尾還帶著未消的倦意,偏要作出一副委屈模樣,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沈清讓喉結微動,終是放軟了語氣:「沒有。」他不動聲色地拂開時歲的手,「只是問些上元節巡防事宜。」

  時歲眼底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正要再說什麼,忽聽宮門內響起卯時的鐘聲。

  「百官入朝——」

  唱名聲中,沈清讓整了整被扯松的玉帶,轉身踏上台階。

  時歲慢悠悠地跟上,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明目張胆地扯住了將軍的袖角。

  沈清讓腳步微頓,垂眸看向那隻揪住自己袖角的玉白手指。

  朝臣們紛紛低頭避讓,卻都忍不住用餘光偷瞄。

  誰人不知丞相與將軍一人奸佞一人愚忠?今日這般親近,莫不是要變天了?

  「鬆手。」沈清讓壓低聲音,指尖在袖中微微蜷起。

  時歲非但不放,反而得寸進尺地將整隻手掌貼上去:「將軍昨日答應要陪我去城西買髮帶,可還作數?」

  他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周圍幾個官員聽得真切。兵部侍郎一個踉蹌差點踩空台階,戶部尚書直接咳紅了臉。

  「丞相大人今日倒是好興致。」沈清讓目視前方,聲音壓得極低。

  時歲指尖在他袖口上輕輕摩挲:「怎麼,將軍不喜歡?」

  兩人這般親密的姿態引得周圍官員心中疑惑更甚。

  「昨夜……」時歲忽然湊近,溫熱的氣息拂過沈清讓耳畔,「本相夢見你了。」

  沈清讓腳步一滯,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他強自鎮定道:「丞相慎言。」

  「夢見你在城西給我買髮帶。」時歲笑得眉眼彎彎,「還親手給我繫上。」

  沈清讓聞言,猛地轉頭看向時歲。

  四目相對的剎那,時歲看清了他眼底翻湧的情緒。

  震驚、困惑,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期待?

  沈清讓耳尖泛紅,正要抽回衣袖,忽見時歲壓低聲音:「簫太傅在後面看著呢,將軍配合些。」

  這話讓沈清讓眸光一凜。

  他反手扣住時歲手腕,在眾人倒吸涼氣聲中,直接將人拽上了台階。

  「不是要買髮帶?」沈清讓聲音冷峻,手上力道卻溫柔至極,「下朝就去。」

  時歲怔了怔,下一刻便笑彎了眉眼。

  他任由沈清讓牽著往前走,在百官驚愕的目光中,輕輕撓了撓對方掌心:「將軍真好。」

  他們身後的簫啟明死死攥著笏板,老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昨夜回府後,他在燈下更衣時,那粒藥丸便從袖袋中滾落出來。

  藥丸上細細刻著「見山」二字。

  正是當年他獻給皇帝,用來控制沈清讓的毒藥。

  「太傅?」身邊攙扶的書童輕聲喚道。

  簫啟明恍若未聞,渾濁的眼中映著前方那兩道並肩而行的身影,耳畔迴響著時歲昨日那句輕飄飄的威脅:「車駕是否穩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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