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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蝶窩在急診的廁所里嘔吐,就連前天下午吃的花卷也嘔了出來。

  她看著模糊鏡子裡的自己,頭髮乖巧鋪在肩膀上,這幾天在醫院,沒辦法護理它,光澤也黯淡了幾分。想了片刻,又自嘲一笑。

  身後的隔間出來了一位阿姨,遞給她一張紙巾,阿姨眉眼帶笑,說話也溫柔:「有寶寶啦?吐得這麼厲害,一定是個調皮的。」

  胡蝶愣愣地看著紙巾,直到阿姨將紙巾塞到她掌心,她才抿唇。

  阿姨沒說什麼,洗完手就走出去。

  萍水相逢而已。是啊……萍水相逢而已。

  小睿將窗關上,又幫她貼上膏藥。

  小睿:「那個…楊阿姨的兒子,剛才在主任辦公室問起你。」

  胡蝶回神:「問什麼?」

  「問你生了什麼病,住了好幾天神色還那麼差。」小睿抱臂靠在窗棱側頭看她,「還問了能不能上樓看你。」

  胡蝶低頭,「然後呢?」

  小睿聳聳肩:「主任沒給他說你的病,我幫你拒了。你還在適應期,萬一有什麼反應嚇到弟弟就不好了。」

  胡蝶扯唇,情緒有點蔫:「滾蛋。」

  「不想告訴他?」

  「什麼?」

  「你的病。」

  胡蝶搖頭,頗有些無奈:「每次要和他說,總會被打斷。」

  「感覺這小孩兒有點喜歡你。」小睿看向胡蝶,胡蝶望著窗外低空飛過的白鴿,表情看不出什麼情緒,「你這情況……還能談戀愛麼?」

  胡蝶將視線挪回來,捶了她一拳,「我七老八十也能談!」

  話題算是避過。

  可橫在兩人面前的問題,卻是怎麼也消不掉的。

  楊嘉一那打眼就能看出來的情緒,躲不過她。對於胡蝶來說,楊嘉一隻能算是一個正值青春期的少年,有愛慕很正常,有心動也很正常。

  想到楊平暮曾經的處境,很容易聯想到楊嘉一的成長過程。

  對於這種環境下成長的人,往往只需要一點點示好,他們就難以忘懷。

  可一旦這種示好逐漸變成利用、甚至是博名出彩的工具,他們就會無限期封閉自己。

  楊嘉一如今的樣子,如果胡蝶逼問,他甚至也不知道現在的心動算是什麼。

  為什麼她會這樣想。

  因為她也曾是這樣的人。

  -在嗎?

  床頭柜上手機嗡嗡響了兩聲,屏幕亮起,胡蝶瞥眼看過去。

  -你還沒告訴我想吃什麼。

  胡蝶這才拿起手機,回復。

  -沒什麼胃口,不用了。

  可能是回絕的字看著太生硬,正在輸入中…閃了幾瞬就再也沒出現過。

  胡蝶一貫的做法。

  晾著。

  人沉溺一段情感中的時候,是分不清界限的。

  正如同她與楊嘉一。

  剛才小睿的話驚醒了她,她所認為的,與楊嘉一所經歷過的全然不可一概而論。

  她是要死的人,初次見到楊嘉一的夜裡,因為一首歌,她苟活於世。

  再次遇見,她帶著越來越少的生命,救下了一個窮途末路的人。

  而這個窮途末路的人要救的,卻是見過她最慘烈青春的人。

  時間就像是一場輪迴。

  指針永遠走不到盡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滑稽的故事。

  她對於楊嘉一的感情是怎樣…悲憫?釋懷?

  她不清楚。

  只知道,那一定不會是愛情。

  胡蝶翻出上次聯繫的好友。

  手指戳戳點點。

  很快,對面給出了答覆。

  胡蝶鬆了一口氣,退出聊天頁面,才發現楊嘉一已經發來好幾條信息。

  -好。

  -那…晚上有沒有想吃的夜宵?

  -我可以和你聊聊嗎?

  -就十分鐘。

  胡蝶眼睫顫了顫,悶著嗓子,輕輕嘆了口氣。

  -好。八點,六樓吧。

  下午小睿上樓來,給她帶了粥和藥,放在桌子上。

  「白粥。溫一溫胃吧。」

  胡蝶應聲,眼神仍舊沒有離開電腦,文檔刪刪減減,最終定稿保存起來。

  大綱頁在電腦桌面被攤開。

  就像是她生命的倒計時一般。每一章都有其既定的命數。

  小睿坐在一邊,在一堆藥盒上仔仔細細寫下服用量。歪頭看見她沒有打字後,才開口問:「要寫完了?」

  胡蝶頷首:「還有四五章就結局。」

  小睿笑道:「主任要開心死了。」

  「的確,要是看到大結局,可能真要氣死。」胡蝶站起身伸懶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滑下來,掌心又多了幾根,「真想快點死。」

  「別看了。」小睿起身,把她手心的頭髮拿下,領著她吃飯,「再亂想頭髮掉得更快。」

  「哦。」胡蝶安靜坐下。

  小睿幫她把頭髮攏在一起,用電話線發圈綁起來。

  她靜默地看著胡蝶吃飯的側顏。

  這次化療後,胡蝶的反應的確不是一項好的徵兆。主任私下和其他幾位醫師開了好幾次會議。小睿也跟著聽了聽。

  總的來說,百分之八十的意見就是看開點,讓病人做點想做的事情。她的情況,華佗再世也沒有辦法。

  胡蝶臉側的輪廓已經瘦削到非常人的銳利度。

  最初小睿是不認識胡蝶的。奈何洪主任接診後天天念叨,小睿也去查了胡蝶的百度百科。

  很榮幸接診過知名作家。

  但也很不幸,要看著這位作家慢慢死去。

  剛定下化療那會兒,胡蝶的態度還不錯,吃藥打針很積極。後來臨床反應出來,一夜過後開始脫髮,胡蝶就像變了一個人。抗拒治療、偷拔針管、在天台疑似跳樓……

  那個時候,小睿才從洪主任口中得知,胡蝶在寫作初期患有極度嚴重的抑鬱症。

  或許是因為文人作家常常與故事共情的緣故,抑鬱這一詞在這類職業中經常出現。

  但胡蝶和其他人相同又不用。

  她從不會與故事共情。她只會和她的頭髮產生一種極度依戀。甚至會出現幻覺。

  小睿轉神,將藥給她整齊擺放好。

  「吃法都寫在上面了。」她道。

  胡蝶放下勺子,將白粥的蓋子合上,說道:「好。吃不明白我再找你。」

  小睿將將沉重的心情瞬間煙消雲散:「你當吃糖呢?還吃不明白?」

  胡蝶擦擦嘴,「只能這樣想了唄,不然那麼多在喉嚨口就化掉的藥,那味道一整天都忘不掉。」

  「行唄。這樣想也挺好。」小睿起身,「那我下班了。有事叫值班護士。」

  「拜拜。」

  -

  今天安城又新婚。

  白白的雪又覆蓋住高樓大廈,像披了白色的婚紗。

  胡蝶走到大平台的時候,八點過幾分。

  楊嘉一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他站在欄杆處,手上拎著保溫飯盒,像一座凝固的大山,攀不過也移不走。

  胡蝶站得遠,見他的背影同四周陳列物品的對比,才發覺他竟然還在長個子,比初遇那時候還要高點兒。

  他今日倒穿起了羽絨服,灰黑色,在夜裡看不明顯。腿上應該是加絨的灰色運動褲。

  胡蝶向他走去。

  有落雪在地上,人踩上去,鞋底和地面摩擦,發出輕微的嘎吱聲響。

  聽到動靜,楊嘉一轉頭看向她。夜色朦朧,胡蝶依稀只能看見他的眼眶略微紅腫。

  哭了?

  胡蝶將手塞進衣服口袋,抬頭看他。

  「誰欺負你了?」胡蝶問。

  楊嘉一清清嗓子,沒吭聲。

  胡蝶見他不開口,追問:「不是你叫我聊聊嗎?」

  楊嘉一緩了緩情緒,這才開口:「嗯。」

  聲音悶悶的,像堵了一團棉花。

  片刻,楊嘉一緩過情緒,問她:「冷不冷?」

  胡蝶搖搖頭,今服裹得挺多,只有沒裹到的手冰冰涼涼。不過現在放在口袋裡,也感受不到冷風侵襲。

  楊嘉一拉開羽絨服拉鏈,從內側的口袋裡取出一雙毛絨絨的手套,遞到胡蝶眼前:「帶上。」

  「你是哆啦a夢嗎?」胡蝶接過,沒帶上,反而是把手機掏出來,將幾個名片轉到楊嘉一微信上,「你記一下,這幾個是華文音樂工作室挺有名的製作人。如果你有什麼音樂上的想法可以跟著他們學習。光是看我那裡的書是不夠的。」

  楊嘉一看著胡蝶側臉下露在頭髮外的耳朵,小小的,粉紅色。

  胡蝶抬眼,發現他並沒聽自己講話。

  略微有些懊惱:「楊嘉一?」

  「在。」

  「你聽不聽?」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楊嘉一冷不防來了這一句,胡蝶頓時失聲。

  想再啟齒,卻不知怎麼開口。

  楊嘉一伸手,將她亂飛的頭髮捋在耳後,又抓住羽絨服的後領往前拽了拽,圍住她的後脖頸。<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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