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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嘉一檢討自己:「那我下次注意。」

  胡蝶仰頭看他,他腦袋正中間的頭髮歪打正著翹起來,感覺整個人很呆。

  她伸出手,輕輕將他的頭髮壓下去。

  「騙你的。」胡蝶說,「你不要自責,怎麼什麼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

  腦海中回想起楊平暮剛才的話,小小的楊嘉一被賭-博醉酒的爸爸當成發泄品一樣踢打,別人的爸爸都是超人,他的爸爸只是一個混吃等死的混球。

  每每學校開親子運動會,別人的家庭分外和睦,而他的身後,永遠只有媽媽一人。

  想到這兒,胡蝶心裡更是軟塌塌。慢慢揉了揉他腦袋。

  這一舉動在楊嘉一的心裡卻不是簡單的行為。

  不仔細看,壓根看不出他輕顫的眼瞳。

  楊嘉一小時候活在爸爸的陰影下,稍大一些弟弟去世,父母離婚,那個男人因為過失殺人蹲監獄。

  考上大學的他本該能夠開啟輕鬆的人生,不料母親又重病,到處打工籌錢又成了他的生活。

  他不敢去愛,也不會去愛。

  他曾誤以為熱心幫助的李欣悅是他乏善可陳日子裡的陽光,可是他錯了。

  他封閉住自己,以為會變成頑石。

  可他又遇見了胡蝶。

  和胡蝶站在一起,他渺小的像是大海里的金魚。

  大海是他的歸宿嗎?或許魚缸才是。

  想到這裡,他微微有些哽咽。

  「獎學金……」他低垂眉眼,「是你幫我的嗎?」

  公示名單的那天,楊嘉一就知道最初的投票只是走個形式而已。

  本班的、甚至其他系的都來問他是不是得罪了誰,明明她們的票都有投給他。他也是一笑而過。

  獎學金於他是杯水車薪,能解一分燃眉之急,但他從不強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胡蝶不清楚他怎麼知道這件事情,但聽他的口氣,已經多少帶了一些肯定。

  她抿了抿嘴巴,顧及少年的臉皮,輕聲說:「我只是看不慣。」

  「看不慣什麼?」

  「看不慣明明是你的東西,卻被別人輕而易舉拿走。」

  「或許那些東西根本不屬於我。」楊嘉一淡然。

  胡蝶搖頭,「不是那些東西不屬於你。」

  楊嘉一抬眼,顫抖的眼睫還是出賣了他。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只是因為你在第一層?」胡蝶從口袋拿出手,在兩人面前伸展開。

  「人是會攀爬的生命體。」胡蝶伸出另一隻手,抓住楊嘉一的右手,放在自己手掌的下面,「雖然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第二層。但你要是有勇氣,何不試試為自己搭一架攀雲梯?」

  她將楊嘉一手上的那隻手收回,輕輕道:「你知道嗎?我以前都不在這條食物鏈上。」

  楊嘉一說不清道不明——心臟的狂跳是因為和胡蝶的肢體接觸,還是她掏心掏肺的一番語言震動他的肺腑。

  他也收回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

  猶豫再三,他張開雙臂,將胡蝶緊緊扣在懷裡。

  她身上有種淡淡的香味,像是茉莉,又像是玫瑰。

  正如胡蝶,有時是清新淡雅的溫柔茉莉;

  有時又是熱烈如火的荊棘玫瑰。

  「胡蝶。」

  「嗯?」

  「謝謝你。」

  「不客氣。」胡蝶拍拍他的背,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楊嘉一,你會成為迎風而起的蒲公英。」

  無論有風無風,都能肆意生長,隨遇而安。

  「嗯。」楊嘉一在心裡暗自發誓,一定會成為天空中最亮眼的星,成為讓媽媽、讓…胡蝶都能一眼看見的、了不起的存在。

  回到病房,胡蝶卸下力氣,安靜地躺在床上。

  楊嘉一,如果你沒有遇見你的父親,一定會過得比現在更好。

  「我們當年……」胡蝶輕笑了聲,「差點就見過了呢。」

  叮咚叮咚。

  楊嘉一發了兩條長長的語音。

  「撈月亮的人又來了。」

  楊嘉一沉默了一會兒,說出口的話帶著笑意:「希望你今晚可以夢到美好的未來。半夜會下雪,如果想看風景,可以來找我。」

  「天台很冷。」後續他斷斷續續清唱的歌聲胡蝶已經聽不清楚。

  原來……他已經知道了。

  那個晚上準備放棄生命的人,是她啊。

  那夜,是安城近兩年來下的第一次雪。

  她從頂樓的欄杆處爬到水箱外延伸出的一片空地上。算是小天台。

  曾經有人從這裡一躍而下,血肉模糊。

  她坐下,抱著腿冥想。

  她可不想這麼不光彩的死。萬一臉先著地,自己這張臉蛋摔壞了都沒人收屍;

  可要是跳下去,雖然沒有臉,但是頭髮還能保住,不用變成雞蛋鴨蛋鵝蛋,光禿禿的,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

  想著想著,她倒有些乏。

  聽到楊嘉一唱歌歌聲的時候,是後半夜。

  她以為是碰鬼,沒想到是面試。

  少年在夜色中唱了一首粵語歌,和他通話的人似乎很滿意。在一片嘈雜的背景里,吼著,「那你明天就來上崗!」

  少年鞠躬道謝,明知道對面看不見,但還是慶幸又有掙錢的機會了。

  胡蝶站在天台上,看著水箱下面的人,萌生一種活著也很好的錯覺。

  剛想說話,就被吹來的風卡住嗓子。

  在寂靜的深夜,一連串的咳嗽聲在天台響起。

  少年站定,抬頭望去。

  一個女孩蜷著身體,逆著月光坐在天台上。

  「你…」

  「把你剛才唱的歌再唱一遍吧?」

  少年愣住,直到女孩沙啞著嗓子再次請求,他才反應過來。

  夜裡長風起,吹動女孩的頭髮,地面上,兩人的剪影像是一幀一幀的電影,互相依偎。

  清冷卻又磁性的聲音在兩人相遇的時空中游離。

  「歌名叫什麼?」

  「撈月亮的人。」

  胡蝶笑了笑,指著天空,「今天沒有月亮哎。」

  楊嘉一也抬眼,等了一會兒,也指了指天空:「有風,就會有月亮。」

  胡蝶抬頭,看見了雲層後的月亮。

  月光如水傾瀉。

  風輕輕拂過兩人的身體。

  楊嘉一看著天台上的女孩,溫聲說:「想看風景的話,六樓的平台也可以。」

  「這裡很冷。」雪花紛紛揚揚從天上灑下。

  神明或許已經降臨人間。

  第10章 、剎那心間(1)

  10

  靜脈注射後,胡蝶淺睡了半小時。

  這是新的一天。安城的天氣預報並沒有允諾,昨夜胡蝶在窗口待到半夜也沒看見楊嘉一說的小雪。直到主任查房,求她去睡。

  她睡著後,大雪似乎才想起降落這件事。一開始隨著風無所依存的飄,後來下得密集,呼吸的餘地都不留。

  很快,從頂樓的視角往下看,白茫茫的一片。停下飛行啄食的鳥宛若溺在白鶴群。它們都會飛,而胡蝶早已經失去入場資格。

  楊嘉一怕她還在睡,只發了幾條消息。

  學校的課業催得緊,中午和醫生商量了楊平暮的手術時間,下午回學校參加考試。等他回到醫院,又是夜幕降臨。

  地上的雪已經很厚實了,腳踩在上面嘎吱嘎吱響。楊嘉一推開病房門,楊平暮已經安然睡下。他又悄悄合上,走到六樓的大平台上。

  這個時間,陪著他的也就只有救護車的光亮。

  燈忙碌的閃爍,緊迫的呼吸,直到一聲鳴笛後駛出醫院大門,唯一鮮活的光亮也消失。

  楊嘉一打開手機,微信頁面並沒有消息回復。

  他的好友不多,高中兩個、大學一個、各處打工認識的二十幾,班群三個。此刻都很安靜的躺在列表里。

  他點開與胡蝶的聊天框。

  打字鍵跳出來。

  猶豫半天,還是默默摁滅手機,放進口袋。望著沉沉夜幕下的燈火,輕輕嘆了一口氣。

  -

  胡蝶把自己的現狀歸根到了氟尿嘧啶身上。

  因為這個藥名字難聽又難看,所以自己的身體才會如此排斥。

  她輾轉反側一下午,也吐了一下午,小睿被主任安排著,坐在小沙發上陪了她一下午。

  胡蝶喝點水都能去廁所趴半個小時,更別說吃飯。

  可能是病變的緣故,這次化療後,胡蝶胃裡的不良反應超出預計。

  她無力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等胃裡的灼熱感稍稍消退,她撐著身側床棱,轉了一下身體,看向窗外。

  「小睿,幫我拉開窗簾吧。」

  窗簾將整個房間圍得密不透風,被囚-禁的蝶又怎能飛得動。

  這幾日沒看見太陽,暮色倒是很美,看見的次數很多。

  小睿用濕棉簽幫她潤嘴巴,看見她側身後枕頭上遺落的幾根頭髮,順手拿走,扔進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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