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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銜青哈哈地笑:「要是聽你指令就能完成任務,你的使徒應該早就找到合適人選了。你要是真的能夠調取我的意識,就會發現,我不靠本能做事,我只靠計謀,我和你不一樣。」

  她語調上揚,二十歲的意氣風發還在身上殘留,那是她發自骨子的,是與生俱來的底氣。骨銜青斷定:「你需要我。如果不見到你的本體,我要怎麼更好地做計劃呢?」

  骨銜青一點都不怕神明查她的腦子,她確實是這樣想的——不見到本體,怎麼能更好地做計劃呢?

  在長久的交流過後,神明允許骨銜青踏入了高塔。

  僅僅三個月,高塔就成了另一幅景象,這裡被黑藤蔓和菌絲爬滿,中央廣場上的菌絲包裹著無數個玉化的骨架,其中一個就是骨銜青的。它默默躺在青石板中間,身上連接著的數根菌絲一直延伸到高塔內部,胸腔中花朵綻放,安詳而美麗。

  可又無比醜惡。

  綠洲的使徒,是神明最親近的手下,連屍首,她們都無法自主收埋。

  骨銜青沿著逃生梯重新回到了三十五樓的指揮室,在這裡,她見到了關鳴川的屍體。

  確切來說,已經不算屍體,一截沒被骨蝕者拖走的骨架、一副金邊眼鏡,構成了關鳴川的全部。這個鮮少和骨銜青交流生活的長官,是個不合格的監護人,但,是個合格的執政官。

  骨銜青沒有發現方焰塵。

  空氣中瀰漫著腐朽與腥甜交織的味道,骨銜青站在高塔中心往前看,鏤空的迴旋層被一層蠕動的紅色薄膜覆蓋。

  這裡成了神明的巢穴,紅色菌絲像血管一樣蔓延至每一個角落,穿透石壁、纏繞柱體,甚至從屍體中鑽出,不斷分泌出黏稠的液體。骨銜青站在這裡,就好像站在一團軟肉上面。

  在菌絲最中心,靜靜懸浮著一顆由菌絲纏繞而成*的巨大繭狀物。它以一種緩慢卻駭人的節奏搏動著,布滿裂痕,裂縫中透出猩紅光芒,就在骨銜青面前,怦怦跳動。

  骨銜青只看了一眼,便感到顱內炸裂般的劇痛,意識如潮水般退去,理智在一瞬間被碾碎。

  就在此刻,那顆巨大的「心臟」緩緩睜開了一隻、不、是無數隻血紅的眼睛。它們沒有瞳孔,只有深不見底的紅色,像是凝視深淵時反被深淵凝視的那一瞬,靈魂瞬間被撕裂、吞噬。

  四周的空氣仿佛凝固,重力失衡。骨銜青深刻感知到,這是一個活著的存在,它在注視你,在聆聽你,在吸收你。

  這是邪神的巢穴,不是它居住於此——

  而是它,就是這裡本身。

  沒人可以直視它太久,但骨銜青卻一直睜著眼,連唇邊揚起的弧度都沒有消失過,她挺直脊背,忍受著錐心刺骨的疼痛,沒有任何失態的舉止。

  這樣龐大的東西,足夠令人懼怕,可是骨銜青知道它的弱點,所以再無恐懼。

  在注視了一分鐘之久後,骨銜青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個瞭然的笑容。從中央廣場到指揮室,一路上,她從未移開眼睛,她找到了牽引自己骨架的心臟方位,像大腦不同部位控制著不同行為一樣,她的骨架被菌絲「綁架」在不遠處的繭上。

  骨銜青突然往前跨了一步,整個人踩在黏稠的菌絲上,在剎那間,骨銜青臉上的笑容盡數褪去,反而是身上那種隱藏的、能夠睥睨一切的危險浮現。

  一道寒光閃過,骨銜青用一把毫無殺傷力的匕首,割掉了巨大心臟上,那塊控制著她骨架的細小「肌肉」。

  「心臟」猛地搏動,激發出的精神力幾乎將骨銜青全身血管引爆。

  骨銜青毫不在意,她忍著痛楚探出左手,一枚早已準備好的針管沿著刀痕擠入縫隙,高濃度的水母神經毒素,讓那一厘見方的肌肉徹底壞死。

  跟精神力有關的東西,就得用與神經意識相關的東西來暴力破壞!啪的一聲,腦海里好似有根弦斷裂,她失去了和神明的連結。但還不夠,不過多久,她的骨架仍舊會被重新連結。骨銜青反手將未注射完的毒劑,扎向了自己的脖子。

  神明鑽入腦海的干擾,無非是一種生物電信號,一方釋放一方接收,她要毀掉自己的「接收」部位,再藏好腰帶皮扣下的精神屏蔽器,不再提起關於神明的任何事,不給神明再連接的機會。

  骨銜青當然無法徹底毀掉這顆「心臟」,僅僅是指甲蓋大小的部位,她就用盡了收集來的劇毒藥劑,並且遭受到強烈的反噬,骨銜青口腔中全是甜腥味。

  神明後知後覺地開始暴怒,可它已經感知不到骨銜青了,骨銜青是在和它談話後才開始籌備這件事的,人類的欺騙何其高明,思想何其隱蔽,在一分鐘內能產生數千個想法,哪怕是人類自己,面對同類時都長嘆知人知面不知心,它無論如何都學不會分辨。

  但只要它想殺骨銜青,隨時都可以。黑藤蔓和菌絲,像蛇群一樣探向骨銜青,只要輕輕一纏,就能輕易殺死她。

  可做出這一切事情的骨銜青仍舊站在原地,她並沒有逃跑,咽著血,幾乎難以站穩,卻慢條斯理戴好手套,摸上巨大「心臟」表面,笑著安撫:「乖噢。」

  語氣溫柔:「這是計劃的一部分。」

  但越來越危險:「我會親自帶人來綠洲找你。」

  她說。

  ——來殺你。骨銜青毫無顧忌地想著後半段話。

  骨銜青轉身離開,在踏出高塔的那一刻,她用衣領擦掉鎖骨上的鮮血,平靜地望向遠處。

  寬闊的街道上,神明的使徒在四處閒逛,從別處而來的骨蝕者和輻射物在樓宇間穿行,只有她是唯一真正的活物,孤身一人站在廢墟上,帶著爽快的笑,擁有著短暫而珍貴的自由。

  從山巒的風越過失效的殼膜,吹過荒蕪的街區,從她身邊掠過,捲起她的頭髮,吹淡了她身上的血腥味。

  然後,她的目光,落在遠處那個傴僂的、已經逐漸失智的背影上。

  骨銜青走過去,抓住了老人家的手腕:「我帶你走。」

  依法炮製的計策並不那麼順利,言瓊蒼老的身體無法承受那麼重的反噬,她的身上出現大片損壞,記憶也不那麼穩定。

  可是,骨銜青仍舊成功了,言瓊和她一樣短暫脫離控制,她告訴這個忘記了自己姓名的老人:「你叫言瓊,是我出生入死的夥伴。」

  至於那些已經成為神明傀儡的使徒,骨銜青在數次分析試探後,終於找到辦法,和言瓊一起毫不猶豫地,殺掉了它們。

  「只是給她們一個痛快。」骨銜青收刀的時候笑著說。

  「你還怪好心嘞。」言瓊抱著槍揶揄。

  骨銜青這樣說的時候,分明眼睛裡沒有任何憐憫,在她動手的那一刻起,她就必須殺死它們,不能失手。

  廣闊的綠洲,擁有三十一個使徒,其中二十五個,死於刀下。另外四個,被骨銜青引去高塔,成了獻祭給神明的禮物——她在觀察,神明所謂的融合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使徒被當作神降錨點、被心臟吞噬時,骨銜青敏銳地察覺到,那顆心臟會在某一瞬間節奏紊亂,漏跳一拍,並失去光芒,呈現出短暫的虛弱。

  送去獻祭的人越強大,這個虛弱的時間就會維持得越長。

  只可惜,依舊沒有任何祭品能承擔得了神明的威壓。骨銜青覺得,自己也不太行,所以,她們都瞄上了同一個目標。

  原本,神明和骨銜青的交易,是讓安鶴一開始就接納它,被它控制,再自己乖乖走到綠洲來獻祭,萬無一失。

  但骨銜青並沒有遵守約定,她可不希望安鶴那麼早「死去」,她要親自帶安鶴來綠洲,來看看這個巨大的心臟,最好等安鶴被核心吞噬的時候,乖乖聽她的安排在心臟中心掙扎一下,她才能抓緊機會一起補刀。當然,融合了神明的安鶴也不能活下來,一個新的神明只會繼承前者的遺產,被強大的精神力占據主導,早已被神綁定靈魂的使徒,同樣不能自由。

  骨銜青並不知曉安鶴是個怎樣的傢伙,所以不介意多殺一個人,畢竟艙繭計劃聽起來,就是人為造出的一批武器,她只要用好這件武器——就像用一枚布置在恰當位置的炸彈一樣。

  炸彈是不會回收的,從裡到外,最好炸個粉碎。

  ……

  離開綠洲的那天,骨銜青埋葬了關鳴川的骨架,就在古爾彌婭的旁邊。

  她想關鳴川要是在天上見到了古爾彌婭,應該會很愧疚,不,也說不好,可能會因為她沒有完成守護者計劃而生氣。

  算了,無所謂了。

  骨銜青哼著歌,跟古爾彌婭告別。她改了自己的名字,和那些髒東西同名,因為真正媽媽的女兒,已經死了,她不認同自己現在的身份。

  可是,她仍舊感謝自己還活著,活著才有能力做任何事。往日沉重的痛苦在這一刻湮滅,不用再沉湎於過去的苦難,她將它掀開,輕鬆地鑽過去。

  骨銜青想誇誇自己,她多麼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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