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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降臨在她的身上。

  後來她進了宗門,沒有第一眼認出他,因為經年日久記憶都模糊了,眼前人的性格也截然相反:當初救了她一命的少年自顧不暇,還不像後來那樣能偽裝得天衣無縫,神情中總帶著一種憤世嫉俗的陰鬱。

  她一直沒有認出他來,明明她見過他那麼多次——練劍,在高高的講台上衝著她們這些新入門弟子講話,作為學習教材的大師兄斬殺萬物的留影,細長黝黑的柳葉眼和小時候其實很像,還有那種偶爾一舉一動間不經意流露出的輕慢和戾氣,讓她也想要跟著怒視什麼。

  那天她沒有找到一直抱著睡覺的棉花娃娃,可是她找到了更重要的東西。他穿過陰暗的天、濕潤的風,為她體內的火燭續上了燃油,像有一根新的脊骨長了出來、堅強地固定住了她空洞的身體,不好不壞的巨大力量從體內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她開始覺得一切總會有辦法了。

  第137章 哥哥他要永永遠遠瞞下去

  寧汐醒來時,床的另一半空空蕩蕩。

  應該躺著裴不沉的位置只剩下一個涼透了的被窩,上頭人形凹陷也淺淡,他似乎後半夜都不在。

  她揉了揉眼睛,翻身下床去找他。

  屋外翠鳥啼鳴,空氣濕暖,一走廊都是乾枯的落葉,踩上去發出窸窸窣窣的脆響。

  隔著老遠,她就看見了坐在老桂花樹下的人影,加快了步伐,小跑過去,靠近的時候卻故意放輕腳步,最後一下子蹦過去,壓在他背上:「子昭哥哥!」

  被她壓住的人猛地抖了一下,扭過頭來。

  「你怎麼了?」寧汐被他滿眼的血絲嚇了一跳。

  裴不沉定定看了她好一會,攥緊她的手指,啞聲道:「無妨,有些失眠而已。」

  她低頭看他握著自己的那雙手,十指修長,青筋迸出,手腕都在微微顫抖。

  顫抖沿著他的手腕一路傳到她心裡,寧汐心頭泛起

  茫茫然的不安,小聲問了一句:「真的沒事嗎?」

  他身前的石桌上堆著一小堆灰燼,都被仔仔細細燒成了碎末,根本看不出原先是什麼。

  裴不沉搖頭,沉默了一會,忽然笑道:「念念,我們成親吧。」

  寧汐一愣:「不是在崑崙丘已經成過親了嗎?」

  裴不沉望著她,那雙狹長的柳葉眼裡深深沉沉又星星點點,宛如片羽不浮的深海,眼尾綴著水色的紅,薄薄的眼皮略微有些浮腫,像是曾經徹夜大哭過一場。

  「再成一次吧。這一次要正經地穿上嫁衣,拜過天地、父母……然後念念就是我的新娘了,誰也不能、連天也不能把我們拆散。」

  她二丈摸不著頭腦,但為了遷就大病初癒的人,也彎起眼睛:「好啊。」

  「那我們先去採購些成親要用的東西,喜服要訂做,還有紅燭喜被之類的東西,最好上午就買完,今日諸事大吉,就定在今晚成親吧。」

  他大步拉著她就走了出去,心神不寧地念叨著,火急火燎,仿佛生怕晚了一步就會被拒絕。

  寧汐被他扯著上了大街,忘憂鄉此時正逢早市,擠滿了前來趕集的農人村婦,熱鬧非凡。

  裴不沉雷厲風行,說要一日買完所有東西,就當真買完了,幸好昨日晚飯時圓娘送了他們一袋銀子,如今也不至於囊中羞澀。

  逛完了一間布料鋪,定下喜服,裴不沉丟下一串銅錢,一句廢話也沒有,就抱著那堆布料往下一家店去,寧汐只能拎著裙子追在後面。

  就這麼馬不停蹄跑了好幾家店,裴不沉還沒說什麼,反倒是寧汐累得夠嗆。

  「逛了半日,子昭哥哥累不累,渴不渴?前頭有個茶攤,我們去坐著歇一歇吧。」

  裴不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開始還沒聽見她問話,等她納悶地又喊了一句「子昭哥哥」,他才猛地回過神。

  他的神色一時有些晦暗,應了一聲,然後才低聲道:「以後別叫我哥哥。」

  寧汐眨眼:「那叫什麼?」

  「子昭、夫君,不沉……都可以,隨便。」他跟著寧汐在茶攤的露天位子坐下,皺起眉頭,低而快地補充了一句,「總之不是哥哥。」

  茶攤小二很快為兩人各上了一大杯碧螺春。

  尚在正月,還不到農忙時節,茶攤上坐滿了偷閒的農人,三五好友吆喝,拉扯些家長里短,說的最多的還是之前集市受刑示眾前的熱鬧。

  「你們知不知道那受害婦人是怎麼死的?聽說不是被柴五郎殺了,是自盡的呢!」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雖然縣衙已經下過禁令禁止宣揚此事,但在捕快顧不到的鄉野,仍然要不少好事者津津樂道?

  「好端端的為何要自盡?」

  「這就說來話長了,你見過他家兒子阿虎沒?不知生了什麼病,怪嚇人的,我家祖父原先是鎮上行醫的大夫,他偷偷和我講過,柴家夫婦自從生下阿虎之後便覺得不對勁,四處尋醫問藥,想弄清為何孩子會如此天生殘疾,最後你們猜怎麼著,嚯,居然是因為那對夫婦是對失散多年的親生兄妹!」

  啪——

  寧汐被嚇了一跳,扭頭看去,裴不沉正在彎腰撿掉在地上的茶杯碎片。

  不知怎的,他的手哆嗦得厲害,幾次三番都讓那滑溜溜的青花碎瓷片從指尖漏過了。

  「沒事吧?我來幫你。」她說著就要去碰他,他卻突然發了狠一把握緊那堆鋒利的碎瓷,殷紅的血立刻從指縫間流了出來。

  寧汐連忙去掰他的手指,只一會,碎瓷就已經深深扎入掌心,皮肉翻卷,鮮血直流。

  她一邊心疼地檢查傷口,一邊偷偷用術法替他治療。

  裴不沉一直沒有看她,眸光渙散,發直地盯著虛空。

  「我從前也聽大夫說過,似乎近親相交生下的孩子多是早夭,即使活下來也是疾病纏身,終身不愈。」

  「別說我們這些凡人了,漠北太華山,就是那個尉遲家,知道嗎?曾經盛極一時的大仙門,比如今這些崑崙丘、空桑什麼的加起來還厲害,不也是因為什麼血脈珍貴、不與外人相交,所以生出來的孩子一個比一個瘋傻,最後活生生鬧到滅門!」

  太華山尉遲家?

  寧汐正在替裴不沉包紮傷口的手頓了一下,抬眼去瞧他的臉色。

  她記得他似乎就是尉遲家的後人。

  他正神遊天外,不知在想什麼,一言未發。

  寧汐有些擔心,又不好衝著那幫茶客讓他們閉嘴,只能去拉他的手:「子昭哥、子昭,我們先回去吧。」

  誰知她的手剛剛碰到他的腕上肌膚,裴不沉就跟觸電一樣,猛地一甩開,噼啪一下就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寧汐的手背立刻就紅了,她一臉懵地看著臉色發白的裴不沉,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忽然猛地撲過來抱住了她。

  「對不起,對不起念念,我……」

  不就是打了一下手,至於這麼大反應嗎?

  她困惑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背:「沒關係,其實也不怎麼疼。」

  可是裴不沉卻抖得像殘風中的落葉,聲音沙啞得不行,聲聲念著「對不起」。

  甚至寧汐感覺到後頸一陣濕涼,伸手一抹,愕然地發現滿指濕痕。

  他該不是哭了吧?

  寧汐慌張地捧住他的臉去細看,可他除了眼尾鼻頭有點可疑的紅潤之外,神色卻還算平靜。

  大概又是她弄錯了。

  她鬆了口氣,也不想在茶攤上繼續待下去了,拉著他起身,一邊清點手中紙袋裡的東西:「喜燭、喜服、裝飾的喜字、紅綢……差不多都買全了,就差喜糖和喜餅,就去上次那家糖餅鋪買吧。」

  到了糖餅鋪子前,裡頭零零散散有幾個客人,掌柜還是個認識的。

  「何道友。」寧汐禮貌地打了個招呼,隨即手被裴不沉重重捏了一下。

  她一臉茫然的扭頭看,收穫他一個平靜的微笑。

  何道友放下手中的《珈藍經》,見她正在看書的封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做生意難免求神來財,家中也是考慮到此,才送我去鄉外附近的伽藍廟蓄髮修行。」

  寧汐記得自從珈藍聖子與天梵幻夢蝶同歸於盡之後,釋門便衰

  敗了,如今還能打著釋門旗號收徒的,要麼是不入流的小宗門,要麼就是騙子。

  思及一袋免費松子糖的「恩情」,寧汐偷偷開了天目,觀察何道友身上靈氣運轉,果不其然發現他筋脈堵塞,靈氣凝滯,完全是未入門的狀態。

  多半是遇到騙子了。

  「你為什麼一直盯著他看?」冷不丁耳邊傳來裴不沉幽幽的聲音。

  饒是再熟悉,寧汐也被他嚇了一跳:「啊?」

  裴不沉陰晴莫測地看了她一會,才淡淡道:「不是要買喜糖和喜餅嗎,快點吧。」

  何道友一愣:「寧姑娘你要成親了?」

  寧汐點頭:「要一包喜糖,兩袋喜餅,麻煩了。」

  何道友蔫頭巴腦地取來了東西,遞給寧汐,她想了想,還是沒忍住,認真道:「道友你拜的那個伽藍廟可能是騙子,小心為上。」<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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