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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青音無言以對,良久,嘆道,「大師兄,你當真……就要這樣過一輩子嗎?」

  「當然」,楚青靄道,「有生之年,能夠有幸遇到過阿雲那樣好的人,這輩子,便註定是永遠也無法改變心意、更無法忘掉他的了。」

  又是這樣。

  ——那夜,將譚安趕出青篁山後,她與爹爹徹夜長談,直到晨光熹微,二人想要去找楚青靄與暮雲閒時,方才發現,大師兄的房中已空空如也。

  糰子只凝神感知片刻便焦躁不已,狀若癲狂,咬著她的衣服,一路指引著他們尋到了梨花林中。

  於是,她便看到了跪坐在梨花林中,雙目無神,幾乎被白色花瓣淹沒的兄長。

  懷中,是面色慘白、了無生機的暮雲閒。

  她叫他、搖他、晃他,可楚青靄仿若沒了靈魂,始終不給她任何回應。

  她蹲下身想拉他一把,卻被那過於恐怖的一幕嚇得驚叫出聲——她的大師兄,雙眸在流血,鼻孔在流血,嘴巴在流血,雙耳在流血,鮮紅的血液一汩又一汩流出,可不等滴落,卻又詭異地消失不見。

  頭髮……頭髮也十分不對!重重花瓣下,青絲一縷縷變白,卻又從發尾逐漸變回黑色,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她從未見過那般詭異的場景。

  也從未見過那般絕望而脆弱的楚青靄。

  許久,永遠鎮定的兄長,方才終於聚焦了視線,看清楚是她和師父後,說的第一句話卻不是「救他」,而是,「師父,青音,我想和他一起死……」

  她和爹爹拿出畢生所學,手忙腳亂地試圖喚回暮雲閒哪怕一絲意識,卻終究徒勞。

  須臾,楚青靄似乎發了狂,拿起蒼林劍,一次又一次對準自己的心臟狠狠刺下,卻總是被周身精純的神力擋住,傷不得自己半分。

  「阿雲……!」楚青靄又哭又笑,氣得牙癢,卻又偏偏拿暮雲閒毫無辦法,只能望著他無助道,「你說的沒錯,你可真是自私。為何要將這百無一用的神力留給我?我不想要這神力,我只想要你,我只想去陪著你啊!」

  孟青音看著他,忽然無端覺得,自己那位兄長雖然還活著,但身體中有一部分她看不見的東西,應該已隨著暮雲閒,永遠離去了。

  這位突然出現又突然離開的暮公子,無論他究竟誰,無論他到底有什麼故事,於孟章劍派而言,都是無可爭議的天大恩人。

  如此在梨花林中躺著,自然不行。

  她和爹爹不是沒有想過要將他入土為安,可無論什麼辦法,都無法將他從楚青靄懷中帶離。

  甚至根本無法觸碰。

  哪怕是她和爹爹,一旦靠近,雖不會被他所傷,可也會讓他一次又一次崩潰而瘋狂地呼喊。

  讓人完全不忍違他所願。

  便只能由他自己去了。

  再後來,他便與那位暮公子安居於這梨花林中,無論如何勸導,只要讓他離開,無論是她這個從小恃寵而驕的妹妹也好,還是亦師亦父的爹爹也罷,都逃不過被翻臉對待的態度。

  而那被送給他的、舉手投足間便足以傾覆山河的神秘力量,便只被他拿來維持這滿林永不凋謝的梨花,以及……暮雲閒的睡顏。

  漸漸地,關於這件事上,誰也不敢再多言半句。

  到如今,五載過半,還是這樣。

  罷了……

  孟青音無奈嘆氣,遞給他一包新鮮的青筍和一提剛砍下來的竹筒,撇嘴道,「吶,這些給你。你那食譜,如今沒有一百,恐怕也有八十了……」

  楚青靄接過東西,一向慣會舞刀弄槍的手,如今,卻只用於熟練處理鮮嫩的筍了。一邊剝著筍殼,一邊道,「譚安你應付得了嗎?實在不行,我去幫你徹底將他……」

  「不用」,孟青音道,「我不想見到的人,他便是求尋死覓活,也絕見不到我一面。」

  「哦?」楚青靄停下動作仔細看她,奇道,「他日日在山下晃悠,你當真不煩?」

  「有什麼可煩的?」孟青音挑了挑眉,無所謂道,「大師兄,在意才會煩擾,有愛方才有恨。那樣一個人,我連看都不願多看一眼,又如何會覺得煩?」

  楚青靄搖了搖頭,由衷道,「看來,倒當真是青音比我更加灑脫呢。」

  「青靄哥」,不過短短片刻,孟青音周身已落滿了梨花,欲言又止道,「你那神力,當真便只用來維護這梨花林嗎?我看你家那位,其實從前,還是挺愛多管閒事的。青篁山下,凡塵世間,仍有許多苦苦掙扎的苦命人。你……」

  「就長梨花吧」,楚青靄目光暗了暗,打斷她道,「巍巍天道,淵淵無涯,牽一髮而動全身,遠非我所能參悟乃至操控的。各人的命運,便由各人自己去選擇面對吧。還有……」

  見他嘴角起了罕見的笑意,孟青音好奇道,「還有什麼?」

  楚青靄莞爾,柔聲道,「阿雲其實……還挺小氣的。要是被他知道,他只留給我的東西,被我借花獻佛拿去給他人用,恐怕是要與我鬧脾氣的。」

  「……」孟青音無言以對。

  簌簌聲起,頭上梨花又謝了幾簇,孟青音抬頭去看,見原是潛淵與糰子和阿柳戲耍,尾巴不慎撞到了一枝樹幹,不由感慨道,「潛淵的契約已解,我還以為,它那麼渴望自由,肯定會離開這裡,遨遊四方,卻真沒想到,它竟是一點也不願走。」

  楚青靄也去看它們的身影,眉眼彎彎道,「不僅不走,還每日蹭吃蹭喝,真是像極了……」

  話音戛然而止。

  孟青音卻當然知道他想說的,究竟是誰。

  孟青音想要安慰,卻又知任何言語都毫無作用。

  無論她說什麼,都不如竹屋中沉睡的那人哪怕一個再微小不過的動作。

  孟青音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不死心道,「大師兄,你的食譜若沒什麼新想法的話,不妨多出去轉轉,或許……靈感會更多一些。」

  「好」,楚青靄雖答應,態度卻十分敷衍,一聽便知絕沒有離開的想法,孟青音束手無策,只能道,「天快黑了,我得回去了,明日傍晚,再來看你。不如送我一段吧?我們倆似乎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漫無目的地散散步了。」

  楚青靄動作一滯,須臾,將手中竹筍小心放下,笑道,「好啊……」

  孟青音安靜地與他並行,直到樹林邊界,方才起訣御劍,揮揮手道,「回去吧大師兄,謝謝你陪我。」

  「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謝的?」楚青靄道,「你若喜歡,這梨花林里,我還是能日日陪你散散步的。」

  孟青音望向樹林中心的竹屋,無奈嘆了口氣,不再多說什麼,御劍翩然離去。

  天色漸晚,光線昏暗,楚青靄百無聊賴,獨自穿過寂靜的梨花林,緩步回返。

  卻見方才還放在竹屋外桌上的那截竹筍,已神不知鬼不覺沒了蹤影。

  房門亦已大開。

  楚青靄一怔。

  一道影子閃過,飛快跑入林中,嘩嘩啦地踩著樹葉,煞是輕快。

  楚青靄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便連呼吸都停了,許久,方才反應過來,跌跌撞撞地跟在那黑影后,一路向密林中跑去。

  那身影跑得不緊不慢,見他蹣跚,乾脆將那段剝好的鮮筍砸向他,鬼鬼祟祟地貓腰躲向樹後,卻又十分不小心地露出一大片青色的衣角。

  楚青靄嗓子乾澀得說不出話來,艱難道,「誰?」

  那黑影不回答,輕笑一聲,繼續向與他相反的地方跑去。

  一縷微弱到幾乎沒有的靈力攀上那影子的後背,與其說是攻擊,不如說是一個小心翼翼的擁抱。

  可如此輕柔的力量,剛一挨到,那身影卻十分誇張地跌倒在地,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沒頭沒尾道,「閣下是不是認錯人了?」

  楚青靄一個箭步跟上,蹲下身子,渾身顫抖道,「擅闖結界、盜竊秘寶,你是哪個找死的?」

  那人抬起頭與他對望,坦然伸出一雙嫩白的手,笑嘻嘻道,「我不知道,醒來時,我便莫名在此處了。」

  還是初遇那個夜晚,在月影婆娑的竹林中生機勃勃的少年。

  楚青靄一把將人攬入懷中。

  少年嬌氣地皺了皺眉,喋喋不休道,「哎呀,疼,別抱得那麼緊,現在我真的只是個身無靈力的凡人啦,別用那麼大的勁!還有,你打得我背疼,抱得我全身疼,哎呀,摔得我膝蓋也疼……」

  楚青靄用熱烈的吻,堵住了他喋喋不休抱怨的嘴巴。

  暮雲閒終於安靜下來,緊緊回抱住他的腰,心無旁騖地感受他洶湧傾瀉的思念。

  是個漫長到幾乎窒息的吻。

  直到少年胸腔劇烈地起伏,楚青靄才終於依依不捨地放開他,抬手撫過他柔順的長髮,哽咽道,「回來了,阿雲……」

  周遭梨花肆意盛放,如同那人永遠不會枯萎的愛意。

  暮雲閒眉眼彎彎地望著他,怎麼看也不夠,點頭笑道,「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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