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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話全都是「老師」告訴她的,她並沒有親眼看到,只是懵懂地點頭。

  「為什麼妖族會入侵?因為它們喜好殺戮,因為在妖界無法生存,所以要和我們爭奪土地?」幼小的她天真地問,「就沒有能好好談一談的方法嗎?九界應當很大吧!兩族共存,也不夠嗎?」

  那時老師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回答。

  九歲時,她開始參與戰局謀略,那時,她被稱為「神童」,十五歲時,及笄,她就變成了救穹蒼於水火、人族之希望的「神女」。她能在懸殊的勢力差距中,完美地發揮出所有智計所能及的作用,無論是怎樣危急的關頭,都能進行絕對正確的取捨。

  犧牲三十,換取三百存活。犧牲五百,換取三千存活。犧牲六千,換取十萬存活。這些對她來說,都只是可以用於計算的數字罷了。

  但老師從不讓她下山。

  「穹蒼是唯一算得上安全的地方,待在此處,對你是最好的。」老師對她笑了笑,不容置喙道,「其餘事項,你全不必管。」

  她只需要每日端坐在這唯一淨土般的山巔上,穹蒼便是她沒有苦痛和危機的桃源,不斷地謀劃、不斷地計算、不斷地取捨,她甚至總有種輕鬆的錯覺,那便是只要她還在,人族的根系就不會輕易折斷。除此之外,山下的景色和人都與她無關,她只知自己遲早要對付天妖,卻不知天妖究竟長什麼樣子。

  向來如此。

  直到那日,老師反常地沒有立即執行她的計劃,而是沉吟著提出了一個另外的方案,她敏銳地從中察覺了一些有別於從前的事物,那是極力壓制到有些卑怯的私心。

  如果按照原計劃,老師的親人所在之地將會被踏平,而老師提出的方案是試圖兩全,只是用人更多、風險稍大,她看著老師第一次微微閃躲的目光,心中卻恍然道,原來你是有親人的,我還以為你和我一樣,只有彼此。

  「相信我。」老師最後用這句話使她讓步了,「也相信我們。」

  三個時辰後,穹蒼位置暴露,天妖踏進了山門。

  她被老師盡全力推進了固守的結界中,為了阻擋氣息,兼而阻擋視線,老師擋在她面前,滿臉絕望地說著什麼,她呆呆睜著眼,看到半空中那巨大無比、毫無情感的澄黃色豎瞳,眼前一道陰影緩緩蓋了下來,在聽到似是什麼飽滿果實被碾過爆開的擠壓聲後,她的世界徹底黯淡無光了。

  被救出來時,她抬腳繞過身前那一灘血跡,眼前的殘垣斷壁中,只有幾十人。有個門生見到她,如臨大赦般熱淚盈眶道:「沒死!你沒死!你沒死……至少你還沒死,太好了!!」

  門生身前,半躺著一個面熟的長老,脖子已經斷了一半,火氣入侵內部,痛得不住打滾慘叫。卻根本沒有人有辦法幫他。她俯身,方才開口:「鍾長老,究竟發生——」

  話音未落,眼前人便手起刀落,一刀插進自己心口了結了性命,也結束了這無望的折磨。

  極度的恐懼和痛苦,令人喪失任何求生的勇氣。

  「……」她僵著臉,起身,對眾人道,「冷靜,先將屍首掩埋,血氣散去,免得妖族聞隙再臨。其他傷員呢,都已安置好了嗎?」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過了許久,有人乾澀道:「都在這裡了。」

  她道:「什麼?」

  那人道:「就,只剩這些了。」

  她:「……」

  那人猛地抬起頭來,緊緊咬著牙,青澀的面孔上,兩行淚水奪眶而出,眼中燃燒著同族性命被肆意踐踏的恨火:「掌門。現在,你就是掌門了。快下令,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快告訴我們啊,接下來要怎麼辦才好?!」

  「我們究竟要怎麼做……才能擺脫這一切啊……」

  往日案上陳列的數字變成了一灘灘鮮紅的血跡,一張張死不瞑目的痛苦面孔,跳動著,席捲著,將她吞沒,那雙黃色豎瞳一閃而過,忽的一陣暈眩傳來,她竟然有些站不住,手指劇烈顫抖,胸口猛跳,生平第一次腦袋一片空白,完全思考不出來任何計策,智計盡失,只余茫然。

  你不是說,可以信任你的嗎?不是說,可以信任你們嗎,為什麼結果會是這樣?

  事實告訴她,兩全不可能,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自己。

  還有,老師死前說的話……

  自那之後,她未睡過一個好覺,殫精竭慮,耗盡心血,年紀輕輕便已白頭,數度死裡逃生,就在最終一戰的前兩日,突然咳血不止,病倒在榻上,壽元將盡。

  曾經那張青澀的面孔已然成熟,那門生成為了她的傳人。她將擬訂好的戰術講了百遍千遍,雙眼滿是血絲,傳人也一遍一遍地聽,緊握著她的手,兩隻手都同樣冰涼無比。

  她仍是不敢死,口角里溢出血沫,直直瞪著穹頂,問:「你可有足以獨當一面的能力?」

  傳人道:「有。」

  她道:「說實話。」

  傳人沒有直接回答 ,而是偏開臉,低聲道:「師尊,相信我。」

  聽到這句話,她猛地咳嗽起來,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緩緩將自己支撐起來,而後,緊緊抓住了傳人的手。披散枯萎的白髮下,一雙眼滿是放不下的偏執,眼球卻已經沒有光澤了,一邊說話,咽不下的血一邊往外噴流,她明明聲音很低,卻像嘶吼一般道:「你應該知道,我只相信……我自己……我也只能相信……自己!」

  邪術的陣光在足下緩緩流轉,傳人垂眼一看,已是瞭然。

  她的傳人沒有逃離,而是再度抬起臉來,兩行眼淚映在燭光之下。她閉上眼,道:「徒兒……心甘情願。」

  此後,一切都是同樣的循環。

  就算成功封印了天妖,也無法結束,困難的時候實在太多了。根本沒有能讓人喘息的時機。死了多少人,她已經數不清了。身邊還有多少人,也看不見了。

  不放手,不安心,不得安寧,不得安息,人族就像一枝羸弱到隨時都要斷折的小樹,她必須要遮擋所有一切可能的風雨,直到結局之前,一刻都不能停息,這是她的使命。

  血海深仇,絕不能共存,她早已擯棄了天真的念想,就如天妖絕不會放棄毀滅這人間。

  得想一個辦法。必須想到一個,萬全的方法。

  愈想愈仇恨,愈想愈無力,當她分明早已站在人族巔峰,卻險些在鴻蒙山脈被身持火龍令的徐行一把火燒成灰燼時,這綿延許久的、隱秘的痛恨和燃燒的妒意如同火上澆油,一發不可收拾,再也遏制不下。

  憑什麼,你們擁有更加強盛的體魄,憑什麼,你們擁有更加悠久的壽命?憑什麼我們只能苟延殘喘,割捨一切,也只能在你們手下求得一線生機,還如暴雨之舟,隨時都要傾覆。憑什麼……這何曾公平過!

  可理智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這一切都是人族應當忍受的。

  她依舊在找下一個傳人,一個完美的、真正的傳人,一個不必延續自己的傳人,這時,她發覺了亭畫凝視著徐行的眼神。

  宛如看著面前一座永遠翻越不過的山峰,永遠高自己一寸的阻礙,永遠打不破的屏障,冰冷、嫉妒、掙扎、失落,和深深虛弱的無力。那種被壓著脊樑不得翻身般的恨意太過熟悉,熟悉到曾幾何時,她當真認為亭畫會是自己真正的傳人,直到再睜開眼,看著滿身浴血的亭畫將徐行推下山崖,斷絕自己的生路去換另一條生路,看到火龍歸山,黃時雨滿臉空白地跪在火圈外,淚痕猶在,故人盡失。

  ……究竟是何時發現自己好像走錯了路?是發覺萬年庫在抗拒她的進入時,還是抱著那人的屍體時?但她已經不能承認、也不能回頭了,以抹殺他人而存活的意識,要如何才能承認錯誤,如何心甘情願地抹殺自己?

  「是天妖在不斷吸收靈氣,將靈氣聚集在九界中心,六大宗才會遷地,而非隨著六大宗的遷徙,靈氣才會聚集,這是我刻意篡改的先後,正如篡改妖族通道的來歷一樣。」黑霧散去,她對徐行平淡道,「妖族並非自妖界跨越通道入侵人間,而是人族利用鮫人打開通道,將殘餘的妖族放逐妖界。」

  冽冽寒風中,徐行極緩慢地眨了眨眼,道:「……猜到了。」

  「猜到了?猜到了多少。」她道,「你早就懷疑了吧,談紫是學了半成的灌頂之法,才能勉強活到如今,胡三修為再強,又為何能至今不死呢。」

  徐行平視她,吐出兩個字:「供奉。」

  正是如此。

  從古至今,對五大門的供奉傳統多在北界,以狐仙傳說聲勢最盛。奉之與誠心,換之與庇護,正是人族的香火供奉讓本就有靈性的野獸生出利齒堅爪,不知從何處溯源,某一日,第一隻狐妖在紫獸莊出現了,緊隨其後的便是黃、蛇、灰、白四門。

  仙家開壇,廣收子弟,各顯神通,或許在這片廣袤無垠的土地上,的確經歷過很長一段時日的鬥法之戰。也許是忍受不了這超乎尋常的混亂,也許是無法接受自己屈居而下,也許,只是因為純粹的狡猾和對力量的貪婪,人族的先祖利用了某種方法,短暫地竊取了妖族的神力。<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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