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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為你已經死了,或是被賣到狄人那裡,被吃掉了。”辛暮雲說,“狄人對待奴隸的方式大都殘暴,你居然全須全尾,真是有趣。”

  沈光明所見到的確實是這樣,幸好他遇到的是舒琅。

  “不要說廢話了,辛暮雲。”唐鷗開口道,“你到這裡來是做什麼的?”

  辛暮雲對唐鷗的平靜略微吃驚:“我以為你見到我的第一時間,會衝過來揍我。”

  “想揍你。”唐鷗很快說,“但我已經平靜許多了。和師父說了一些心裡話,當然仍然是恨你的,但我也想知道你這樣做的理由。我們曾經也算是好友。”

  辛暮雲在鐵索附近走了幾步,輕聲嘆氣。

  “我與你相識,確實將你當做我的摯友。你和林少意交好,這自然也是我要接近你的原因,可是唐鷗,你性情淳厚善良,是討人喜歡的。”他認真道,“最後走到這局面,我也很無奈。”

  辛暮雲攻擊丐幫和少意盟,確實是為了復仇泄憤。雖對辛大柱感情複雜,但辛家堡無數人命殞身火海也是不爭的事實。唐鷗與沈光明出現在這裡,他從木勒那裡聽說他兒子找來了司馬家和鷹貝舍的人查探僵人的事情,便知道這兩人應該是和司馬鳳及遲夜白一起的。沈光明為何安然無恙,唐鷗又是如何到靈庸城來的,他實際全無興趣。

  這兩人出現在這裡,他也不甚驚慌。料到兩人有許多問題要問,他在此處閒極無聊,也願意和他們細細分說。

  但唐鷗卻不循套路,直接朝他扔了個炸藥包。

  “你知道百里疾沒有死嗎?”唐鷗問。

  辛暮雲一愣,失聲道:“什麼?!”

  “順流而下,被司馬鳳和遲夜白髮現了。現在正在司馬家那裡養病。”唐鷗緊緊盯著他的神情,“辛暮雲,你是想他死,還是不想他死?”

  洞中燭光沉沉,辛暮雲的臉色被映得詭譎可怖。

  沈光明此時突然從唐鷗身後走出來,對辛暮雲說話:“他將什麼都跟我們說了。他說了辛家堡的陰謀,也說了你的打算,還說他把控屍術都教給了你,結果你眼睜睜看著他死了。他恨你。”

  “不可能。”辛暮雲立刻道。

  沈光明怒氣上臉:“你這樣對他,他當然會恨你,有什麼不可能的!”

  “……”辛暮雲沉默片刻,輕聲道,“他不可能會對你們說那些話。”

  沈光明踟躕片刻,才略為懊惱地說了“沒錯”。

  “他確實沒說這樣的話。”他接著講起了百里疾的遭遇,“沒想到你們辛家堡的人骨頭那麼硬,司馬家能用的刑罰全都用上了,他還是不願意講你的秘密。”

  “司馬家的刑罰?”辛暮雲冷笑道,“司馬家的刑罰手段,可嚇不住青蠍。”

  “雖然嚇不住,但死去活來許多遍,也是煎熬。”沈光明聲音減低,刻意減慢,“而且……”

  辛暮雲眉頭輕皺。

  唐鷗看了沈光明一眼。這傢伙居然用假話來套辛暮雲,他覺得十分有趣,便順水推舟地,幫了沈光明一把。

  “別說!”他大聲吼道,“這件事不能說!”

  沈光明瞧瞧他,做出執拗的模樣與口吻:“為何不說!這件事情他肯定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什麼事情?”辛暮雲終於開口。

  “百里疾說出了他父親百里川身死的真相,是他自己去查的。”沈光明飛快道,“百里川是被辛大柱害死的,你肯定沒從你爹那裡聽過一言半語。”

  果然如他倆所料,辛暮雲臉色劇變,竟忍不住退了半步。

  第63章 墓穴(1)

  “不可能!”辛暮雲狂怒地吼道,“他不可能知道!”

  唐鷗與沈光明心裡都是一個念頭——原來方才的推測是對的。

  辛暮雲似是被氣壞了,吼完之後稍稍平靜,惡狠狠道:“他不會知道的,是遲夜白說的對不對!”

  沈光明連忙驚訝地開口:“原來你也知道!你是委託鷹貝捨去調查的?”

  他這樣一講,辛暮雲反而相信遲夜白沒有透漏過半分了。

  沈光明沒給他思考時間,繼續飛快絮叨下去:“我們剛開始聽的時候也不信,你爹聲名遠揚,怎麼可能是這麼卑鄙無恥之人?可百里疾說得頭頭是道,若不是辛大柱先殺了他父親以逼迫他母親交出控屍術,他也不至於年紀小小,就父母雙亡,成了孤兒,還被辛大柱矇騙許久。”

  兩人見辛暮雲一張臉在昏暗燈光下竟似蒙上死色,更加篤定心中所想。

  司馬鳳整合信息作出的推斷,是完全準確的。

  “只是他怎麼都想不到,你也是覬覦他的控屍術……”沈光明緊緊盯著辛暮雲神情,斟酌詞句,“他能說許多關於辛大柱的事情,但凡是和你有關,他都咬牙不吐一言。百里疾雖然是個混帳,但他對你可真是忠心。”

  辛暮雲腳下踉蹌,扶著洞壁才站穩:“……他傷勢如何?”

  沈光明這回總算肯跟他說了些真話:“之後就一直昏迷不醒。司馬鳳他們啟程到靈庸城來之前,他醒過一次。但他傷勢太重,很多事情記不得了。”

  唐鷗又添了一句:“人也是。”

  辛暮云:“什麼意思?”

  沈光明立刻明白了唐鷗的想法,飛快加上一句:“我們跟他提及辛暮雲這名字,他也想不起來了。”

  此話對辛暮雲的打擊竟似比之前的更大。他僵硬站著,許久才緩緩靠在山壁上,顫著嘆出一口氣。

  “不記得好,很好。”辛暮雲不止聲音抖,身體也在抖。他曲起手指,伸進嘴巴咬著,好讓自己儘快平靜。咬得狠了,能聽到骨頭咔咔作響的聲音。

  百里疾是被辛大柱帶回家裡的。

  那日辛暮雲和幾個小廝在院子裡捉蛐蛐,正玩得開心時,被辛大柱拎著後領子拽了起來。辛暮雲滿手是泥,臉上也有幾道髒印子,愣愣看著父親將身後的男童拉了出來。

  那個孩子雙目極黑,一張臉極陰沉,冷冰冰地盯著辛暮雲,像是瞬間將他看透了。

  辛暮雲里外都發冷。他每每獨自面對百里疾,都是這樣的感受。

  百里疾神秘,陰鬱,詭異,又十分恐怖。他見過百里疾操縱動物屍體四處奔走,還看到他臉上露出滿足神情。百里疾每次發現他悄悄在旁窺伺,都要招呼他去看看。在辛家堡裡頭,這個堡主帶回來的親傳弟子地位是很不一般的,甚至可以跟辛家的大公子平起平坐。加上百里疾脾氣怪異,少言寡語,能跟他交談的人都幾乎沒有,辛暮雲被他招呼去,心裡甚至是有些高興和得意的。

  “這個神秘又強大的少年,將我看做朋友了。”

  辛暮雲心裡充滿了這樣的喜悅,和百里疾快活地玩在一起。

  年歲漸長,他的武功精深了,心思也愈加深沉。雖然仍是常常與百里疾混在一起,卻不止將他看做一個普通玩伴——辛暮雲開始慢慢察覺辛大柱對百里疾的重視。

  他的母親以為自己夫君迷戀上了這個瘦弱陰沉的少年,內心苦楚無法對人訴說,只能默默垂淚。辛暮雲甚至一開始也以為辛大柱和百里疾是那樣的關係,直到他發現辛大柱哀求百里疾將控屍術教給他。

  “當年南疆三百義士中,有他一份力量。那件事情之後,他每一年都要去南疆走一趟,還一定要帶上百里疾。”辛暮雲在說起辛大柱的時候,神情與聲音都是毫無感情的,“旁人都說他義薄雲天,赤血忠肝,可我知道他和百里疾為何回南疆。他要百里疾教他控屍術,他要起出南疆大祭司的屍體,去尋一筆財。”

  從詭譎的控屍術突然轉為尋寶遊戲,沈光明和唐鷗都有點反應不過來。

  “……寫戲麼這是?”沈光明忍不住小聲道,“一出爛戲。”

  辛暮雲聽到他的嘲諷,平淡地笑笑:“沒錯,一出爛戲。辛大柱在外頭何等風光磊落,在自己的書房和密室里,卻不止一次下跪懇求百里疾教他控屍術。當年百里川在南疆遇到他妻子,也聽聞了南疆的一些異事。他將辛大柱當做摯友,與他掏心窩子說話,把自己遇到的、聽到的事情都告訴了辛大柱。可這個狼心狗肺的人,卻對那所謂的祭司財寶念念不忘,甚至不惜出手殺人。”

  “你怎麼知道他下跪懇求?”沈光明聽故事聽得興致勃勃,適時問道,“你又看不到,是你自己杜撰的吧?”

  “這是百里疾親口對我說的。”辛暮雲抬了抬眼皮,一雙眼睛在昏暗燭火里閃閃發亮。

  “他怎麼會跟你說這些事情?”沈光明緊追不捨。

  辛暮雲眯起眼睛,乾巴巴地笑了:“他跟辛大柱說,要我教你控屍術,可以,但我想睡你兒子。”

  他的聲音毫無起伏,也沒有感情。

  “辛大柱立刻答應了。他怕我惱怒,怕我做出些什麼反抗令百里疾生氣,甚至想了些骯髒辦法令我糊裡糊塗就範。”鐵索里的僵人突然動了動,辛暮雲扭頭瞧了幾眼,仍舊平淡地往下說,“可惜睡了幾回,睡出了些滋味,百里疾為討好我,便跟我說了這些事情。”

  唐鷗和沈光明都震驚不已,滿腔問題與憤怒,一時間都不知如何繼續發問。

  “隨後我便立刻去找了遲夜白,委託鷹貝捨去查百里疾的身世,最後便查出了辛堡主這個毒辣的殺人兇手。”辛暮雲笑道,“至於百里疾是怎麼知道的,我可不清楚。”

  唐鷗沉默良久,低沉開口:“難怪你這般憎恨辛大柱。”

  “我娘沒了,辛家堡也早就沒有了。丐幫七叔元氣大傷,少意盟再想崛起也不容易,所謂的正派人士現在也都互相猜疑,都在為十年前的那件事還債。唐鷗,你覺得我還怕什麼呢?我還留戀什麼呢?我沒什麼可怕的,也沒什麼值得期待的。”辛暮雲慢慢道,“辛大柱被他最疼愛的百里疾殺了,現在百里疾也要死了,我在這世上怨恨的人,一個個都這樣沒了,多好啊……太好了。我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沈光明退了一步,拉拉唐鷗的袖子:“唐鷗……戲文里都是這樣說的,若是那個大壞人突然之間將所有事都說給你聽,就是不會給你留活路的意思。”

  辛暮雲聽得到他聲音,總算笑得開懷了一些:“是的,戲文里說得很對。”

  沈光明仍被他說的那些往事震撼,那鼓盪的恨意怎麼都撐不住氣勢了。

  “辛堡主,其實你可以重頭再來的。”他認真道,“辛家堡裡頭還有那麼多人呢,他們都等著你回去。”

  “回去做什麼?那地方即便燒了又重建,也仍是個骯髒的地方。”辛暮雲環視這巨大的空洞,高高揚起的聲音在洞中迴蕩,“想做的事情我都做完了,接下來該專心於別的有趣玩意兒。這控屍術真是不簡單,操縱死,就是操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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