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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說當時大火整整燒了一夜,辛家堡無數人葬身火場。辛暮雲臉上都是灰塵,帶著寥寥的幾個倖存者在廢墟里尋找屍體。而數以千計的江湖人提了劍執了刀,站在郁瀾江邊,將辛家堡圍得嚴實。

  想到十來歲的辛暮雲舌戰群雄,又挑撥眾人,最後保得辛家堡所剩無幾的人安全返回堡中,並得到江湖人承諾不再進犯,唐鷗難免心cháo澎湃。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劍。劍身被他擦得乾淨雪亮,映著夕暉,是一泓流動的血光。

  自己也會捲入這樣的狂cháo之中麼?自己能否全身而退?又或者,能否在這樣的爭鬥中奪得一個位置?

  唐鷗想著,心頭一動,轉頭瞧沈光明

  沈光明蹲在杏樹下,正用一根樹枝戳樹根。

  “戳它做什麼?”唐鷗開口喚他,“過來,跟你說正事。”

  在唐鷗心裡,沈光明就像是懵懂闖入江湖的稚子,沒有自保能力,那一點微末騙術更是不足道。

  他叫了沈光明幾聲,沈光明慢慢轉過頭,眼神有些悽然。

  “唐鷗。”他小聲說,“你以後也會有妻有子,對不對?”

  唐鷗說對。

  “你會跟一個好看姑娘成親,然後生孩子,對不對?”沈光明又問,“你的孩子也會成為唐大俠。你會教那孩子武功,就像教我武功一樣,對不對?”

  他問得認真,唐鷗忍不住也想認真回答。

  “我不想教他武功。”他說,“做不做大俠都無所謂,平安就行。你怎麼了?別亂想,我說過的,你可以住在我們家,我照看你,到老了也照看你。”

  他以為沈光明仍想著自己練了大呂功就沒了後的事情,溫和地勸慰。

  “好。”沈光明更小聲地說,“唐大俠,我祝你子孫滿堂,富貴平安。”

  唐鷗:“……”

  沈光明:“我是不成的了……孤家寡人一個,自己吃飽全家不餓……冷清清灶台啊空蕩蕩家,那一絲絲兒小雨點落在我的……”

  話音剛落,唐鷗在他腦袋上扇了一把:“唱什麼戲呢你?”

  沈光明抱樹大喊:“別打我了!我跟林澈說你會打人,說你凶,讓她不嫁了!”

  唐鷗:“去說。我也不想娶。”

  沈光明一愣:“不娶?為什麼?”

  唐鷗似是不想說明,見他不幽怨了,將他拉起:“走,吃飯去。”

  沈光明心情變得略好,便緊緊跟著他往前走,邊走邊問:“你不娶林澈,那娶誰?”

  唐鷗沒理他。

  沈光明:“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呀?你沈大哥我見過很多好看女子,說不定就有你喜歡的啊……”

  他嘮嘮叨叨地說,沒提防唐鷗手臂一長,將他抓入自己懷裡亂揉腦袋。

  沈光明:“頭髮亂了!別抓我腦袋,你個子高了不起麼!”

  唐鷗:“你太煩了。我不娶,誰都不娶。”

  沈光明嘿嘿地笑:“我不信。”

  唐鷗很兇地看他:“你這麼關心我的娶親問題做什麼?”

  沈光明從他懷裡鑽出來:“這不是,對嫂子好奇麼。”

  “沒嫂子。”唐鷗在背後推他一把,“走走走。”

  因虎爪牽涉到辛暮雲已故的父親,林少意在處理這件事情時萬分謹慎。

  沈光明沒事就跟阿歲一起玩,兩人混得越來越熟,他也從七叔那裡聽到了當年辛家堡大火背後的一些事情。

  辛大柱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俠士,年少成名,磊落正直。其妻子是個富貴人家的女兒,因一段英雄救美的經歷而彼此情根深種。兩人是神仙眷侶般的一對,成親之後先後生了兩個孩子,只可惜在大火中,只活了辛暮雲一個。

  那火是怎麼燒起來的,除了辛暮雲,也許誰都說不清。江湖人士抵達辛家堡的時候火已經快燒完了。辛家堡上下數百人,最終只剩下寥寥十幾個。數年之後,郁瀾江上據說還有人聽到群鬼夜哭。那是在船隻夜行的時候才能碰上的奇景:經過那一段江面時,濃霧蔽目,啼哭之聲遠遠近近不斷響起,無形無跡的死魂們懸在半天,垂首注視船上人群。

  沈光明與阿歲聽得津津有味。阿歲不斷問那火是怎麼燒起來的,七叔磕磕菸袋:“我也不知道。”

  沈光明卻問了個奇怪的問題:“怎麼會有那麼多江湖人聚集到辛家堡?是去做什麼?”

  七叔忍不住抬頭看他一眼。沈光明長得機靈,一副孜孜以求的模樣。七叔道:“小騙子,你很了不得。江湖人為何聚集到辛家堡?哈,他們是為了去搶東西。”

  “搶什麼?”兩個少年異口同聲問。

  “搶房子,搶地,搶人。”七叔沉聲道,“他們要搶的,是整個辛家堡。”

  辛家堡和少意盟一樣踞於江畔,不僅是兵家重地,還掌握這一片極其遼闊的江面。郁瀾江由西向東灌流入海,整個流域之中僅兩處適合建立碼頭港口,一處是少意盟的地盤十方城,另一處便是慶安城。

  辛家堡以前不叫辛家堡,那兒以前也是一片廢墟,並無現在辛家堡的恢弘氣勢。辛大柱占據了這塊地方,花了數年時間建立起一座堡壘,安放自己的家人與事業。但這堡壘越做越大,連續吞了郁瀾江上的二十多個水幫,牢牢控制著這一段江面。眼看辛大柱名不正言不順地掙了這許多的錢和名聲,自然會有人眼紅。當年由幾位大俠牽頭,眾人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個八十多歲的老男人。老者聲稱辛家堡那塊土地是自己的,於是大俠們迅速組織起浩浩蕩蕩一撥人,出發前往辛家堡討公道了。

  “那些人里有道士有和尚,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盜賊有捕快,人人都義憤填膺。”七叔冷笑道,“這麼大一塊肥肉,誰不喜歡呢?”

  沈光明的心怦怦直跳:“火是他們放的嗎?”

  七叔搖搖頭:“我不知道。”

  兩位少年都露出遺憾神情。

  七叔將菸袋放在一邊,神神秘秘地說:“辛暮雲當時十幾歲年紀,和小騙子你差不多大。他一個人說服了幾百位江湖客,讓他們放棄吞吃辛家堡的想法撤身離開,你猜猜他是怎麼說的?”

  沈光明一愣。

  這件事情他曾聽方大棗等人提過一些細枝末節,但從不放在心上。他認為既然辛暮雲口舌這般厲害,自己還是不要去招惹的好;後來見到辛暮雲本人,溫雅如一位文士,沈光明也沒再想起這回事來。

  “怎麼說的?”他急切地問。

  第29章 十年

  辛家堡大火後的清晨,天上飄下了細雨。秋雨又冷又黏,寒意幾乎能鑽入骨fèng。

  細雨里,伶仃的少年身著朱色長袍,站在辛家堡與江湖人之間。長袍上儘是黑色的燒痕,平靜臉龐上似乎還有灼傷的痕跡。他手持長劍在地上劃了一道線,切開植物於地面下糾纏的根系。

  “當時他身後還有辛家堡倖存的那些人。”七叔說,“人人年紀比他大,但都站在他身後,以他為尊。可江湖中人是講資歷的,辛暮雲當時太年輕,在場的所有人並沒有任何一個看得起他。眼前就是辛家堡被燒毀的廢墟,中間是一個羸弱的少年,一把破劍,誰會怕呢?誰都不怕。”

  最先站出來的是西北三英中的禿鷲,他的武器是雙頭流星錘,威力很大。禿鷲根本就沒有想過跟辛暮雲談話,他走出兩步,直接甩起流星錘,擊向辛暮雲。

  “太過分了!”阿歲喊出聲。

  辛暮雲雖然年輕,但輕功極佳,飛快躍起閃避;落地的時候他恰在禿鷲身後,長劍一挑,將流星錘的鐵索利落割斷。他露的這一手反應極快,輕功極快,劍也極快,在場的江湖人都驚了。

  因為辛暮雲手中的劍是辛家堡弟子入堡習武的佩劍,再普通不過。禿鷲的雙頭流星錘以精鐵鑄造,刻有鍛造師姓名,算是江湖上排得上名的兵器。

  七叔看這兩位少年一臉神往,便問他們:“為什麼辛暮雲的劍能割斷流星錘?”

  沈光明立刻道:“快!”

  阿歲緊接著補充:“力量!”

  “你們說得都對。”七叔道,“快和力量,都可以通過練習獲得。但唯有一點,也是辛暮雲卓然於眾人的一點,是練不出來的。一把普通的鐵劍能切斷精鐵的鎖鏈?不可能。但他用速度、力量來彌補了這個缺陷。除了這兩個之外,他還能在瞬息之間發現流星錘上真氣流動的fèng隙,辛暮雲斬的,就是那個fèng隙。”

  和江湖上絕大多數成名的人一樣,辛暮雲在練武方面有著與生俱來的天賦。他這一手震驚了所有人,一時間眾人都不敢貿然上前。他們來辛家堡是為了求財,是為了奪得這座堡壘,若是白白丟了性命,就太不划算了。

  隨後辛暮雲對著眾人,說了三件事。

  第一件,辛家堡不是辛大柱的,也不是辛家的,甚至不可能屬於在場任何一個江湖人。辛家堡的這塊地是慶安城管理的,同時它也是慶安城防的一部分。辛大柱只是受託管理,從無霸占之事。

  第二件,那被簇擁著過來的老者所說的都是假話。辛暮雲說出他生於何年何月,居於何鎮何村,族譜上又如何如何寫。他八十多年來從未離開過家鄉,也絕不可能和辛家堡有半點關係。

  第三件,辛大柱與少林、武當有深厚情誼,他們已在趕來的路上,若是此時江湖人對辛家堡發起攻擊,惹惱的是當今武林最資深也最難纏的兩個大幫派。

  他這些話一說完,江湖人面面相覷,頓時猶豫起來。

  辛大柱闖蕩江湖的時候,曾出手救過被叛僧挾持的少林僧人,化解少林寺一場大危機。而其妻子與武當的風雷子有贈飯之恩。少女救了瀕死的風雷子一命,風雷子以武當名聲起誓,只要自己仍在世,將永葆她與家人平安。夫婦倆並不把這些背景掛在嘴上,因而許多江湖人也忘記了,辛暮雲提起,他們方才醒悟。

  沈光明聽在耳里,忍不住感嘆辛暮雲的聰慧。

  他先以武藝震懾眾人,三件事先說什麼後說什麼,更是條條有理。

  江湖與朝廷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在慶安城周圍,這種形勢卻一直有微妙變化:作為郁瀾江上的樞紐,慶安城的管理比一般的城鎮更為嚴格,因而慶安城周圍的江湖勢力大多勢弱。辛暮雲敢說出辛大柱是受託管理,這事情和朝廷相關,又是在慶安城附近,他說的必定是真話,只要一求證便知。求財者往往最終關心自身安全,若是沒命了,如何享受富貴榮華?辛暮雲先拋出這個重要訊息,便震住了蠢蠢欲動的人們。

  第一件事是提醒江湖人外部的威脅,第二件事便是打亂內部。老者是江湖人前來“討公道”的最重要原因,若老者本身不可靠,這原因也就不成立了。數以千計的江湖人中,心懷鬼胎、捏造證據者肯定有,但不可能所有人都知道詳情。辛暮雲沒有空口白牙地咬,他說得極其詳細,一方面動搖了不知內情的人,一方面也再給心有叵測者一記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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