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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磚頭與他之前在九頭山磚窯里看到的那種城牆磚大不一樣,它扁平粗糙,斷裂處有些扎手,堅實細膩。邊疆用胳膊比劃了一下,這半塊磚頭約有尺半長寬,但確確實實不是用於修築城牆的。

  邊疆心頭砰砰直跳。他認得這樣的磚,每一個捕快都認得這樣的磚。

  他轉身貓在樹叢里,小心地靠近磚窯。

  越是靠近磚窯,他便看到樹叢、道路上越多磚頭的碎塊。都是一樣扁平的碎塊,有些光滑,有些卻因為未經打磨,仍舊十分粗糙。

  邊疆停在一塊極為完整的磚塊前。

  這些磚塊還帶著熱量,應是從被炸的那個磚窯中炸出來的。

  他摸著那塊磚,心中一時間轉過了千萬個念頭。

  這些不是普通的磚,而是“金磚”*。

  “金磚”是一種一尺或二尺見方的大方磚,燒制過程極其複雜講究,對燒制的泥土也有著極為嚴格的要求,從泥土、制坯到燒制,再到出磚,全都遵循著一定的規範。而邊疆也很清楚,“金磚”也絕非一般人可用的東西——它專門用於修築皇室宮殿、陵墓,而天底下只有御窯可以燒制。

  ——

  金磚:是指專為皇宮燒制的細料方磚,顆粒細膩,質地密實,敲之有金石之聲。蘇州有一個“御窯村”,就是因為專門燒制金磚而得名。

  第94章地上墳(8)

  正因金磚工藝複雜,極其特殊,因而也極其珍貴,非皇家不能使用。

  九頭山的磚窯是絕對沒有資格燒制金磚的,九頭山這裡的泥土更是絕對不可能燒出合格的金磚。邊疆想了又想,冷汗直冒。土必定是別處運來的,那這金磚燒好之後,又是用在哪裡呢?

  重修城牆一事是魯王提議,也是魯王主持的。這是一件好事,又養活了一批工人,蓬陽的百姓十分歡迎,官府也絕無意見。但,既然如此,誰又會敢在九頭山磚窯里偷偷燒這玩意兒呢?邊疆幾乎不敢深想下去。

  他扔了手裡那塊磚,趴伏在地上,一點點地爬過樹叢,想接近人聲最為嘈雜的地方。

  邊疆的動作幾無聲息,因而藏在不遠處的三個人並未知道他的靠近。邊疆最先聽到有急促呼吸之聲在近旁響起,這才注意到三個隱匿於樹叢之中的人。

  他立刻停了動作,屏住呼吸。就著火光,他看清楚了這三個人的面目。

  是那位失蹤婦人的親戚,以及和她丈夫一同來蓬陽幹活的兩個同鄉。

  張松柏、班牧和劉大力藏在樹叢里,因為周圍十分混亂,三人也沒有太刻意地壓下聲音。

  他們一開始確實是打算炸辰字窯的,甚至劉大力連炸藥都安置好了。但夜間三人尋找王歡喜要跟他一起“值夜”的時候,王歡喜卻說他跟別的人換班了。這是三人頭一回與王歡喜值夜,因此也是頭一回曉得,王歡喜常常在值夜的時候與別人換班,然後會消失大半天,被換過來的那個人也不曉得他去了哪裡。

  劉大力立刻到辰字窯拆了炸藥。張松柏和班牧商量片刻,確定先找到王歡喜,然後再殺他。

  三日之內製造一次類似的磚窯塌方事件殺掉王歡喜——這是劉方寸給他們的條件。在這個條件里,最為重要的顯然是讓王歡喜在一場“意外”中喪命。

  夜間的磚窯十分靜謐,除了出磚的窯洞之外,其餘地方都是漆黑的。

  三人最後在卯字窯外找到了王歡喜。卯字窯今夜不出磚,王歡喜卻點了個火摺子,悄悄走進磚窯里去了。

  劉大力要跟過去,被張松柏緊緊抓住。

  “卯字窯不能隨便進。”他提醒劉大力,“誰都別動,等那廝出來。”

  卯字窯是九頭山十四個窯洞裡最為特殊的一個。它出磚極少,而且出磚極為秘密,只有管事大人手底下的一批心腹才能靠近。那些人孔武有力,卻個個沉默寡言,沒人能從他們口裡打探出什麼消息。因為卯字窯靠山而建,又是相對隱秘的地方,平時張松柏等人也不會走到這邊來,所以如今說起卯字窯,三人都講不清楚這裡頭究竟是什麼。

  “等他出來?等他出來了,你我還有機會殺得了他?”劉大力低聲道,“姓張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班牧這小子捅捅半死的人還下的了手,他認識王歡喜,絕對殺不了他。你呢,你遇事撇得最為乾淨,王歡喜這種隨身帶刀的,誰知道他會不會功夫,所以你也絕對不會先動手的。剩下的他媽不就是我麼!你是等著我衝上去殺王歡喜呢,我曉得。”

  張松柏的心事被他說中了,一時間張口結舌。

  劉大力不肯等,揣著炸藥,趁著四面風聲,悄悄繞到卯字窯外頭,在磚fèng里放好了炸藥。

  一直到炸藥點燃、磚窯倒塌,王歡喜都沒有走出來。他在磚窯裡頭發出一聲慘叫,這聲慘叫摻雜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之中,同樣沒人聽到。

  磚窯爆炸的氣浪把裡面的磚塊都掀了出來,張松柏三人連忙四處躲藏,就算這樣,班牧也仍舊被砸得滿頭是血。

  張松柏算是個見多識廣的,他看到落在自己面前的磚塊,立刻話都說不出來了。劉大力不曉得這磚有什麼古怪的,只催促著兩人趕快上去捅刀子,免得來人了就不好下手了。

  “別去了……不不,還是去吧。”張松柏跟班牧說,“你去,快一點兒!”

  班牧少見他這麼兇悍,抹了把臉上的血,拿著從王歡喜那裡買過來的刀靠近卯字窯。他很快就回來了,說王歡喜被炸得只剩半邊,“窯里全是這種大方磚,奇怪,我們平時燒的可不是這樣的磚”。

  “別說了,走吧,快走。”張松柏不敢碰這磚,“這地方太兇險了,咱們仨也別圖劉方寸的那些錢了,儘快走了為上。”

  “為什麼?”劉大力不幹了,“這磚怎麼了?”

  張松柏沉默片刻,終於說出這磚的底細:“我幾年前去過北邊的御窯村。這磚……這是御磚啊,是皇帝用的啊,不是咱們這種地方能燒的。”

  其餘兩人愣了片刻,終於慢慢明白這句話的可怖之處。班牧立刻答應走,劉大力卻仍舊不肯。

  “這劉方寸偷偷在這裡燒御磚?這孫子是要作反啊?”劉大力擦擦臉上灰土,“這個機會過了就沒有了。他現在有把柄在我們手裡,還不趁著機會狠狠敲幾筆?”

  張松柏和班牧都不想去敲了,兩人和劉大力商量不到一條路上,終於決定分道揚鑣。銀票一直是隨身帶著的,劉大力眼看著兩人慢慢弓著腰往山下走,突然半直起腰。他才一動,張松柏立刻回過身來。

  “……班牧。”張松柏低聲道,“把你刀子掏出來。”

  班牧不停地擦額上流下來的血,從懷裡掏出刀子,眼神茫然。

  張松柏沒有解釋,只是拉著他,雙眼死死盯著半蹲的劉大力。劉大力的手垂在身邊,雙手竟各抓握著一塊石頭。張松柏完全不敢鬆懈,緊緊拉著班牧,兩人小心倒退著,一步步沒入黑暗中。

  直到再聽不到聲音,劉大力才鬆了手裡的石塊,默默蹲了下來。他轉身盯著外頭,直等到漸漸來了許多救火的人才起身竄出去,隨手拎了個水桶裝作剛趕來救火,隨即趁著眾人不察,逆著人群往另一個方向走。

  他沒有聽到邊疆悄悄綴著他的腳步聲。

  劉方寸和馬永志也正趕了過來。兩人與劉大力在路上正巧碰上。

  “劉大人,不好意思,我們炸錯了。”劉大力笑眯眯地說。

  “滾開!”劉方寸懶得與他說話,惡狠狠吼了一句。

  “大人,咱們做錯了,你也不批評批評?不過我也覺得大人有件事情做得不地道。”劉大力說,“那卯字窯裡頭,怎麼燒的都是御磚啊?”

  劉方寸猛地抬起頭,一雙亮眼睛盯著劉大力。他站在馬永志身後,馬永志手裡的火把映得他的臉半明半暗,狠戾異常。

  “什麼御磚?”劉方寸壓低了聲音,“劉大力,你可不要亂說話。”

  此處十分僻靜,起夜的人已趕到卯字窯那邊救火,眼看匆匆跑過的幾個人沒有注意到,劉大力膽子愈來愈大了,跨出幾步走近。馬永志噌地一聲拔出刀子,雪亮刀尖指著劉大力喉頭。

  “劉大力,你覺得自己握著我把柄?還是你以為自己能和我身邊這位對抗?”劉方寸冷笑道,“我手裡又何嘗沒有你們三人的把柄?你們騙了多少人,殺了多少人,偷偷貪了多少銀子,自己都還數得清楚麼?”

  “我那兩個兄弟現在已經下山了。若是一個時辰之後我沒帶著一千兩銀票下去找他們,他們立刻到蓬陽去見官。劉大人,我們怕什麼呀?我們沒家沒室,我們什麼都不怕,大不了就是個魚死網破,同歸於盡。你呢?你怕不怕?”

  他沒說完的話劉方寸都明白。最壞的是他們三人與自己同歸於盡,而最好的呢?自己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心甘情願拿出一千兩銀子,奉獻給這三頭餓狼。從此這三人遠走高飛,自己便日夜在此,擔驚受怕。

  劉方寸點點頭,像是答應了劉大力的提議,隨即伸手在袖裡掏。

  劉大力心中一喜,以為他要拿出銀票了,忽聽劉方寸低聲喊了馬永志的名字。

  胸口忽的一涼,劉大力還有一句威脅的話卡在喉嚨里,沒說出來,就被馬永志捅了個對穿。

  刀刃冰涼,從他胸前穿過,又從背後穿出。

  劉方寸袖手站著,再次點點頭:“永志,你料理好這屍體。連夜下山,守著九頭山入蓬陽的城門,如果看到其餘那兩人,不用留活口,做得乾淨點兒就成。”

  馬永志:“好。”

  劉大力癱在地上,看著馬永志從自己身上慢慢抽出那把長刀。劉方寸頭也不回地快步往前走了,馬永志翻了個手,朝著他頸脖再次揮下一刀。

  刀未挨近皮肉,一枚石子忽然從旁激she而來,當的一聲打在刀背上。

  馬永志慢慢抬頭:“閣下在一旁看了這麼久,怎麼人都快死透了才出手?”

  樹叢簌簌亂動,終於走出一個人來。馬永志眯眼打量著他,半晌終於露出個笑容:“哦,邊捕快。”

  邊疆一顆心在胸腔內咚咚跳個不停。他知道自己是不夠馬永志打的,但要他眼睜睜看著劉大力被殺,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既然站了出來,就不能再躊躇,於是握緊了手中的刀,勉強厲聲道:“光天化日之下胡亂殺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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