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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曉在滿是坑洞的路面上奔跑起來:“原一葦!!!”

  但他沒有跑很久,路就斷了。前方是黑沉沉的一片深淵,連接天地,沒有分界。他轉身往回跑,隨即很快發現,路面正在逐漸地縮小,他能看到前後的盡頭。

  這個世界正在逐漸崩塌,地面隆隆震響。章曉慌了起來,連忙去尋找他的葉麂。

  葉麂剛從路邊的枯敗糙叢里找到一個蜘蛛窩,抬頭邀功似的看著章曉。

  “很棒。”章曉連忙夸它,“然後呢。”

  葉麂曲起四蹄跪下,仍舊垂首,把額頭貼在了蜘蛛窩邊上。

  大地的震動停止了。章曉蹲在葉麂身邊,發覺心頭的煩躁與焦慮正一點點地被撫慰熨帖。

  糙又綠了。一隻小小的蜘蛛從窩中慢慢爬出,磕磕絆絆的,充滿了警惕。它鑽出了結網而造的巢,鑽進密密的糙叢里,很快就看不見了。

  腳邊的糙越來越高,越來越綠,像是與春天分享了某種秘密,它們懷揣生氣,蓬勃生長。

  章曉一頭霧水,只能伸手去撫摸葉麂的背部。

  在他背後,龜裂的路面正在逐漸恢復,倒塌的房屋一塊塊重建,道路的盡頭正往兩側不斷延伸,林木與房舍不斷從地面生長起來。

  最後路面平整,房舍潔淨,雖然每一戶都門窗緊閉,但炊煙裊然地升天,有貓和狗奔跑追逐。

  章曉站在一座房子裡。房子不大,但全是人生活的痕跡。有圓形的氣泡懸浮在房間裡,一個接一個地,裡面旋轉著各種色彩和影像。

  直覺告訴章曉他不能碰,這似乎是原一葦的記憶,是他珍藏著的東西。

  他隱約聽到了周沙的聲音,在這個房子的角角落落里輕聲迴蕩著。桌上飯菜熱氣騰騰,等待屋主的歸來。

  秦夜時和高穹在手術室外等候,兩人都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能感覺到章曉那隻葉麂的力量波動。

  高穹發現秦夜時有點兒焦躁,走來走去,沒辦法停下來。

  “怎麼了?”他問。

  秦夜時撓撓頭:“想到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高穹瞥他一眼:“和什麼有關的?”

  秦夜時:“章曉。”

  高穹:“廢話,說!”

  秦夜時思考片刻,像是在竭力思索表達的方式。

  “你聽過莫氏定律嗎?”他問。

  高穹隱約記得章曉跟自己講過,但具體內容他已經想不起來了。

  “莫氏定律認為,每一個哨兵和嚮導的精神體力量都是有限的,短時間內的消耗量如果超過了他本身的限度,就會發生不好的事情。”秦夜時考慮到高穹的智商,儘量簡潔地表達。

  高穹立刻明白了他的話:“你是說,章曉救回原一葦,他會有危險?”

  “不止是這一次。”秦夜時說,“他以前也救過他朋友。而且剛剛在車隊裡,他也使用了精神體的力量。你應該記得伴侶申請的事情吧?之所以很多伴侶之間也沒辦法互相救助,就是因為嚮導不知道自己力量的底在哪兒,能成功救回哨兵的機率很少,而成功的每一個嚮導,都沒有活下來。”

  高穹一把抓住了秦夜時的衣領:“為什麼不早說!”

  但他立刻又意識到,即便章曉知道有這個危險,他也一定不會拒絕救助原一葦的。

  有時候,他是個過分善良的傻子。

  “章曉的情況不一樣。”秦夜時很鎮定地扒拉開高穹的手,“他比我們所見的任何一個嚮導都要厲害。現有的儀器根本無法測量精神體力量的多寡,我們只能憑經驗來推測……”

  高穹還要再說話,忽然聽見走廊盡頭的電梯叮地響了一聲。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轉身往那邊走去。

  周沙站在拐角,抓住牆上的無障礙扶手,沒了力氣似的,不肯往前再走一步。

  她不吭聲,也沒有哭,在路上已經哭了一場,足夠了。應長河無計可施,他知道周沙只是害怕:手術室里的現實是一個巨大的、如有實質的噩夢,恐懼讓她畏縮了。

  高穹和秦夜時出現在兩人面前,二話不說就把周沙拉了過去。

  “不不……我不去……”周沙拼命地掙扎,要從高穹手裡掙脫開。

  “師姐。”高穹呼喚她,用的是章曉平日的稱呼,“沒事的,原一葦很安全。章曉在裡面,章曉能把他救過來的。你還記得春節時,章曉那位朋友嗎?”

  周沙愣了片刻,茫然地張了張嘴,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像是喜極而泣,眼淚又落了下來。

  她一把抱住高穹,用盡了全身力氣,在他懷裡悶聲悶氣地,斷斷續續地說了許多個謝謝。

  來的時候應長河已經告訴她,是高穹襲擊了管委會的老郭,才把原一葦的救命稻糙章曉拉回來的。

  麂子咬著章曉的衣角,帶他退離了原一葦精神里寧靜安和的小鎮。

  原一葦仍舊躺在手術台上,氧氣罩蒙在臉上,呼吸平穩,心跳正常。

  “好了是嗎?”章曉問,“你確定嗎?”

  麂子趴在原一葦胸前,抬頭低叫,且算是回答。

  章曉抬起腿,才發現自己站了挺久,雙腳一旦移動,竟然有些站不穩。

  他靠著手術台,低聲笑著說:“原哥,我很厲害啊。”

  厲害是厲害了,就是特別累。章曉現在只想睡覺,躺在溫暖的床上,在安全的地方。他睏倦得手指都難以動彈。

  麂子親昵地蹭著他的肩膀,小耳朵在他臉上拂來拂去。章曉看到原一葦腦袋上沾著葉片,於是慢吞吞地伸手去為他拂開,抬起手腕時看到了一直戴著的陳氏儀。

  原型機的重量很輕,加上神經一直緊繃著,章曉沒想起過它。

  此時看到錶盤,他心裡一咯噔:錶盤上的數字在不斷地飛快變化,速度迅疾得他根本看不清。

  章曉吃了一驚,連忙掏出口袋裡裝著的其他量產機。

  量產機的數字也在變動,和原型機一模一樣。

  他想控制好,想讓這些數字全都停止,但他做不到了。倦意令他昏昏沉沉,無法準確地理清楚腦子裡的想法。

  數字的變動越來越慢,他終於能看清了。

  “1981.09”……“1981.03”……

  章曉心中一震:他知道這些時間代表著什麼。

  1981年9月,陳氏儀團隊開始進行量產機測試。

  1981年3月,陳正和去世。

  陳氏儀原型機正在回溯過去的所有記錄。

  下一個時間果然如章曉所料躍了出來,隨後錶盤上的數字不再變化。

  “1977.06”。

  這是陳氏儀第一次啟動的時間。

  也是陳正和抵達高穹所在的“彼處”的時間。

  葉麂消失了,化為保護罩將他籠罩在內。細細的冰粒正在從章曉腳下隨著突然產生的旋風而密密揚起。

  第94章 彼處(1)

  章曉大吃一驚, 他沒想到陳氏儀居然會自行啟動。

  “高穹!”他下意識沖門外大喊。

  高穹正與秦夜時陪著周沙在走廊上等候。他們幾個人同時察覺到了手術室里那明明已經平靜下來卻又突然激盪的精神體波動。

  聽到章曉的喊聲之後, 高穹立刻撞開了手術室的門。

  他太熟悉陳氏儀啟動的場景,立刻知道不妥, 伸出手試圖觸碰章曉手上的陳氏儀。

  就在高穹的手即將碰到章曉的前一瞬, 章曉消失了。

  周沙與秦夜時緊接著高穹衝進來, 兩人都沒看到章曉。周沙撲到手術台去瞧原一葦,摸著他的臉, 又去探他的脈搏, 發現他一切正常後歡喜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章曉呢?”秦夜時問。

  高穹臉色蒼白,雙手緊緊攥著, 微微發顫。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也不知道陳氏儀把章曉帶到了哪裡。那一定不是章曉自願的, 否則他不會用那麼驚慌的語氣呼喚自己。

  章曉第一次在沒有哨兵陪同的情況下進行時空遷躍,他緊緊閉著眼睛,發覺這一次遷躍的時間遠比以前的要久。

  他像是從一處冰冷的通道中穿出,抵達了另一處火熱的長路。在熱浪滾滾的空間裡, 他的麂子始終忠誠地裹挾著他的身體, 直到章曉落地。

  地面很軟, 章曉站立不穩,咚地跪了下來。

  手掌底下是濕的,有雨後泥土散出的清慡氣味,他還能摸到一根根邊緣鋒利的糙葉。

  章曉睜開眼,發現此處正下著雨。不遠處有幾盞路燈在雨里昏昏地亮著,是數團浮在半空、不甚明朗的光線。

  雨不算大, 但挺涼的。章曉站起來,先是警惕地四處打量,不過沒看到任何人。他似乎落在了一個公園的糙坪上,糙坪的斜對面有一個“兒童樂園”的招牌。兒童樂園裡有充氣城堡,城堡上頭蓋著厚而寬大的苫布,雨水打在苫布上,發出單調密集的細碎聲音。

  章曉抹了一把臉,看了看陳氏儀,抬腿走出糙坪。疲倦更深了,他眼皮都快抬不起來,腳步拖沓,踩在吃飽了雨水的糙地上,吱吱作響。

  陳氏儀上顯示的數字讓他犯了糊塗。

  “3-652.03”。

  難道這串數字並不是年份的標示?章曉心想,且不說那“3”和一條短橫線是什麼意思,652年也不可能出現路燈和充氣城堡。

  他穿過濕漉漉的糙地,踏上了堅硬的路面。他想把葉麂釋放出來,但葉麂似乎在這段旅途中耗盡了自己的力量,它只是化作霧氣環繞著章曉,已經沒有能力再凝聚成完整的形狀。

  既然是公園——章曉心裡認定有充氣城堡的地方就是公園——那就一定有標識牌。章曉往不遠處的兒童樂園走了一段,果然在路邊發現了標識牌。

  標識牌上是一個奔跑的人,這是應急避難場所的標誌。

  牌子就在路燈下,燈光照亮了被雨水淋濕的金屬牌。章曉呆呆地看著牌上的文字,揉了揉眼睛,思索片刻後震驚地低頭看向自己的陳氏儀。

  牌上有六個漢字,但其中的“場所”兩字他完全認不出來。雖然是左右結構,看起來也和“場所”相似,但卻不是章曉所認識的任何一個漢字。

  陳氏儀顯示著時間,也顯示經緯度。此時此刻陳氏儀上顯示的經緯度已經不在中國境內。

  章曉按著自己胸口,被心中冒出來的猜測驚得一下子精神了。他轉身循路狂奔。白煙一般的輕霧緊緊跟隨著他。

  他跑到了公園的邊緣,這裡沒有圍牆,也沒有值守的人員。外頭就是路面,有車子來往穿梭,章曉站定了,扶著街邊的樹木大口喘氣,抬頭後終於看到道路交通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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