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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會先被鬧鐘吵醒, 關掉鬧鐘後在床上呆坐幾分鐘,抓抓頭髮, 下床去叫醒高穹。

  章曉的習慣是走出臥室之前先吞一顆抑制劑, 這樣進入高穹房間之後才不會被裡頭異常濃郁的性信息素誘發不該有的反應。

  高穹會在章曉走近的時候睜開眼, 摘下播放著白噪音的耳機,拉住章曉的手, 要和他親嘴。

  章曉被他得逞過幾次, 後來就學精了,進了門也不走近, 隔著兩米的距離喊他:起床了, 遲到了, 扣錢了。

  後來高穹又找到個新的辦法,就是在出門之前跟在章曉後面,在他彎腰換鞋的時候,俯身去親他的耳朵。

  章曉怕極了。他耳朵似乎是個敏感點, 高穹一碰他就抖, 然後立刻縮成一團, 驚恐地回頭。高穹自然是很開心的,眼睛裡都是期待的神情:“你的葉麂呢?”

  章曉心說去你的,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上樑不正下樑歪,你的狼和你簡直是一樣的。

  但次數一多,他也就麻木——或者說習慣了。兩人住的樓層略高, 有時候等不到電梯,就會走安全通道下去。高穹會很強硬地牽他的手,這讓章曉十分不習慣。

  “原一葦和周沙也是這樣做的。”高穹說。

  章曉無奈:“我們又不是原一葦和周沙那樣的關係。”

  高穹聽若不聞,仍舊要牽他的手,在寒冷的、帶著些陰森氣氛的安全通道里一級級往下走。

  然而無論什麼事情,都有習慣的一天。這天鎖了門之後,兩人發現電梯停在樓下,且緩慢地每層停一會兒,是不斷有人正擠進去。這時候當然是要走安全通道的,高穹轉身推開門,把手往回伸。章曉正撓著臉頰上一粒新鮮的蚊子包,自然而然就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握住了高穹的。

  高穹吃了一驚,章曉立刻也反應過來,飛快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他臉紅了:這種自然而然就牽上了手的氣氛啊,是怎麼回事啊……

  高穹動動自己的手指,咧嘴笑了,是一個非常開心的表情。他笑起來那麼好看,在冰冷的節能燈光里,仍舊那麼好看。章曉覺得就算自己之前對高穹沒有任何想法,此時此刻,也會愛上他的。

  高穹伸長手,一把緊緊攥住章曉的手。

  “來,握手嘛,握手。”他說,“這樣暖一點,今天那麼冷。”

  “……你臉都紅了,還冷。”章曉說。

  “彼此彼此。”高穹哼了一聲,“我是覺得你太好笑,連握手都怕。”

  章曉忍不住要糾正他:“這不是握手,叫牽手。”

  “有什麼不同?”

  “……也沒什麼不同。”章曉不知道怎麼解釋清楚,含糊道。

  高穹和他走了幾級,又有了新的想法:“不過現在確實是開心一些,跟握著袁悅的時候相比。”

  章曉:“……你和袁悅牽過手?”

  “跟他去出外勤的時候,常常要拉著他回來的。”高穹比劃了一下,“他還沒‘曬’照片之前,眼睛不能睜開。”

  章曉:“……”

  他覺得為這種事情稍稍有點兒鬱悶的自己十分討厭。

  高穹又說:“你感覺到了嗎?我現在很高興,能感受到嗎?”

  章曉;“可以可以,走吧走吧。”

  高穹的抑制環放在褲兜里沒有戴上,他的信息素逸散出來,和以往章曉嗅聞到的完全不同。那些冷硬的、孤傲的氣息消失了,或者說減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輕快、更恬淡的味道,像是初春新冒出來的糙芽,像吹動鳥羽的清風,像是冰柱消融後的一滴水,落入淺而薄的小坑之中,砸出細小的漣漪。

  章曉靈魂裡頭那隻小小的葉麂在騷動。它想奔出來,它想依偎著高穹,想在有糙芽、清風和小水坑的地方,甩開蹄子快樂地奔跑。

  章曉按著自己的左胸,心臟溫和有力地搏動,他希望腳下的樓階最好沒有盡頭,也希望這讓自己也開心起來的瞬間,永遠沒有盡頭。

  兩人昨天已經完成了紫砂桃形杯的任務,他們看著那位偷偷拿走了紫砂桃形杯的人離宮了,成親了,老死了,他的孩子把這件貴重的寶貝放在父親的棺材裡,一同葬了下去。

  這感覺十分奇妙。他們進行空間遷躍,回到不同的時間點上,前一天看到的還是才娶親的男人,這一日再見他,他已經兒孫滿堂。章曉和高穹一直藏匿在暗處,高穹回來之後跟章曉說,像是看了部電影。

  章曉心想,可不是麼?那人老死了,故事結束了,就相當於電影落幕了。他倆斷斷續續追了這麼久,總算見到了結局。

  可那結局也不是真的結局。他們只是旁觀了一個人的生與死,但他身周的所有人,仍舊活在過去的時間裡,每一個人身上的電影都在不間斷地放映著。

  只是他們沒有機會,也沒有權利再去觀看了。

  在文管委里完成了紫砂桃形杯的報告,並且清楚地將桃形杯最後的落點標註在地圖上,高穹將報告交給了應長河。

  應長河與袁悅在辦公室里研究精神體變異的資料,讓他先放在自己桌上。

  高穹湊過去看了一眼,只見桌上全是什麼四隻腳的白鶴、虎頭蛇身的怪物、三個腦袋的獅子,等等。

  他壓下內心不適,一句話都沒說就離開了辦公室。

  章曉和秦夜時在值班室里聊天,腳一下一下地踢著地上的一個空罐子,發出單調而有節奏的咚咚聲。他吃完一根辣條,突然直起了腰。

  高穹的信息素靠近了,他能感覺到,但是此刻的信息素不太穩定,有點兒焦躁,有點兒混亂。

  他立刻從椅子上跳下來,匆匆跟值班的秦夜時告別,拎著外套就走了出去。

  高穹站在走廊上,臉色不太好看:“走吧。”

  兩人已經跟應長河請過假,今天去新希望尖端管理學院。原本應長河是計劃自己帶章曉過去的,但現在變異精神體的事情他必須弄明白,加上高穹也說要隨行,他便放心讓兩人一同離開了。

  從文管委到章曉的母校可以坐地鐵直達,高穹和章曉在地鐵站里等車子,看著周圍來往的人群,高穹的臉色才慢慢好了些。

  “以後不許說變異精神體的事情。”他警告章曉,“太噁心了,不能說。”

  章曉:“你這是偏見。”

  他知道高穹已經冷靜下來了。雖然早晨那點兒快樂的氣息已經沒了蹤跡,但至少已經恢復成如之前一般無二。

  “變異的精神體一般只出現在精神有異常的哨兵和嚮導身上,你覺得變異的精神體噁心,也就是歧視他們。”

  高穹拿出抑制環戴在手上,皺了皺眉:“有必要這樣上綱上線嗎?他們的精神體不正常,那不就說明他們和正常人不一樣麼?”

  章曉沒說話,手在背包的帶子上搓了搓,小聲說了一句話。

  要不是高穹距離比較近,他也許根本聽不到。

  ——很多人以前也是這樣說我的。

  高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不能正常釋放精神體的章曉,在其餘的哨兵嚮導眼裡,也許也是一個異常的人。

  地鐵來了,隔離門與車門次第打開。文管委附近的站子是個大站,人不少,兩人沒有找到位置,和其他人一樣站在車廂內部,章曉面朝著車門,一隻手抓住杆子。

  車廂輕晃,接駁處發出刺耳的轟隆聲。

  有一隻手悄悄握住了章曉空著的左手,把他手指攥在自己手中,然後將手掌拉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裡。

  章曉的臉一下就熱了,低聲抗議:“這麼多人!”

  “握手吧。”高穹側了側身,小聲在他耳邊說,“握手的時候你也很高興,我知道的。”

  “……不是握手,是牽手。”章曉再一次糾正他。

  “好好好,牽手。”高穹頓了頓,低聲說,“對不起,我說錯話了,剛才。”

  像是為方才的失語致歉,他握著章曉的那隻手稍稍用了點力氣,在衣兜里晃了晃。

  “回家把狼放出來陪你玩兒。”高穹說。

  章曉其實沒有生氣,他方才只是覺得心裡生出些許沮喪,和一點點自卑。但這些消極的、暗淡的情緒現在已經全都消失了。高穹牽著他的手,高穹說要讓它那隻看起來愚蠢無比的粉狼陪自己玩兒。

  章曉心裡頭那隻沒動靜的小葉麂,又開始活泛起四肢了。

  抵達目的地,從F出口走上去就是新希望尖端管理學院的正門。在保衛處登記名字之後,章曉清了清嗓子,指著校內說:“我來當導遊,帶你遊覽一下我們學校吧。”

  “我在這裡呆過兩個月。”高穹提醒他,“別的不說,你們東一食堂的芹菜豬肉餃子確實好吃。”

  章曉:“……你就不能換個餡兒麼!芹菜豬肉到底有啥好吃的!”

  高穹:“不想和無法欣賞芹菜豬肉餡兒的人做朋友。”

  章曉大吃一驚:這人居然還學會開玩笑了。

  經過樹立在學院正門附近的榮譽牆時,高穹停下了腳步:“怎麼都是周沙?”

  這榮譽牆是今年才豎起來的,他沒見過。上面出現了大量周沙的照片:連續四年獲得全校戰鬥型精神體技能大賽冠軍、連續三年刷新全國特殊人群運動會200米短跑記錄、亞洲特運會蝶泳記錄和舉重記錄保持者……

  高穹沉默地看了一圈,語重心長地對章曉說:“以後還是不要惹周沙生氣了。”

  章曉:“師姐很厲害,在學校里很有名的……”

  高穹:“就算不放蛇,她這個人也不簡單。舉重記錄是多少公斤級的?”

  兩人邊說邊走,很快進了學校。高穹果然熟悉這裡,兩人在生科院的樓前徘徊的時候他還指點章曉:生科院後面的圍牆上有個洞,能鑽進去偷裡頭的新型甜蜜小番茄和糖水大糙莓。

  除了生科院之外,新希望里其實只有寥寥數個學院。它招生和教育的目的都非常明確,就是為了培養能夠適應社會崗位、擔任重要職責的哨兵和嚮導,因而生科、農林、物理和土木是新希望的重點學院,有不少學科還擁有國家級的研究點。章曉所在的行政管理學院是新希望唯一一個文科學院,同時也是新希望最不受重視的一個學院。在每一年的校運會上,行政管理學院的出賽人數都是最少的,同時獲得的獎項也是最少的。章曉現在還記得,大一的時候自己誤打誤撞拿了個校級羽毛球比賽的季軍,結果學院打出大紅橫幅,把章曉的名字懸在門口,足足掛了一個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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