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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一般人來熟,“家”的概念是非常豐富的,高穹卻並不了解。

  但是在跟著章曉走入家門的時候,站在章曉身後看他彎腰換鞋、看他後腦勺的時候,在章曉給他指點廚房那個不太好用的插座的時候,他心裡頭生出一種很神奇的安心感。

  高穹不好形容。

  大概是,每次結束外勤回到保護域那瞬間的心情。

  或者是搶到了劉媽大包鋪裡頭最後兩個芹菜包子,甚至是幾年前應長河跟他說“你住我家吧”的時候。

  他珍惜這些時刻,願意在心裡掃乾淨一塊利落寬敞的地方,用以存放這些珍貴的、他喜歡的瞬間。

  現在那塊地方里,多了章曉所在的這個家。

  “……你如果煮飯一定要注意,插上去記得先往上推一推,看到煮飯鍵亮之後才能鬆手,不然不通電的。我和老杜都不太喜歡在家裡做飯,當然也是不太會做飯,好幾次了,放了米下去,結果等了半小時還什麼動靜都沒有。你知道,這種事情特別打擊我們的積極性,所以我們就越來越不喜歡做飯……”章曉嘮嘮叨叨說了一通,轉頭看到高穹拿著糖罐子,沾了一手指白糖仔細地舔。

  “你在吃什麼?”章曉連忙拉著他的手,“外面有糖啊。”

  “你家白糖怎麼是鹹的?”高穹問。

  章曉一愣,連忙就著高穹的手指舔了舔。

  他記得最後在家裡做飯的人是杜奇偉。現在糖罐子裡頭的全是混雜了海鹽的白砂糖。

  “靠,老杜這傻子,糖和鹽都分不清楚了。”章曉說著,示意高穹去洗手,“你鼻子很靈啊,好厲害。”

  高穹沒動,仍直愣愣地舉著自己的手指,臉上有點兒紅。

  “咋了?”章曉好奇道,“這東西又甜又鹹的有啥好吃啊?你去吃糖——你的狼怎麼又跑出來了?”

  高穹低下頭,抬腳踢踢自己的狼,把它趕出廚房。

  “所以你這到底什麼狼?”章曉在他身後問,“為什麼一次比一次粉?”

  高穹溜回房間,從自己行李箱裡掏出一小盒抑制劑。這是原一葦新做的,他全都搶回來了。

  他不是傻子,《哨兵通識》看了幾遍,已經足夠熟悉,就連那些以為不太重要的部分也記得很牢。

  吃了兩個糖丸,高穹等著自己身體的反應一點點退下去。

  他面紅耳赤,又覺得實在太不可思議。

  迷戀自己的人不是章曉嗎?為什麼現在無法抑制性反應的卻成了他自己。這反應來得太急,他連應對的時間都沒有,只能狼狽逃回自己房間。

  太可怕了。高穹心想,太可怕了。

  他冷靜下來之後才發現粉狼沒跟著自己回來,它留在客廳里了。

  客廳里除了狼,還有章曉的麂子。

  麂子趴在落地燈下的地毯上睡覺,他的狼則萬分親昵地用大尾巴圈起麂子,也和它一樣趴在地毯上,咧著條舌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舔麂子的耳朵。

  拿著兩碗方便麵經過他身邊的章曉解釋說:“我練習練習放它出來的感覺。”

  高穹看著舔麂不停的狼,目瞪口呆。

  他意識到自己對章曉產生性反應之後,很快就明白這頭狼的行為代表著什麼了。

  太露骨了,太他媽露骨了,又露骨又囂張。高穹憤怒不已,瞪著它讓它立刻滾回自己身邊。

  狼根本沒理解他眼神的含義,看到高穹之後反而興奮十足地動起了耳朵。

  看這裡,看它,真可愛——大概是這樣的意思。

  高穹決定暫時放棄它了。

  章曉在廚房裡搗鼓了兩碗方便麵,打算跟高穹同吃合夥飯。

  “就這個嗎?”高穹很失望,”沒有大餐?“

  “你有錢鼓搗大餐嗎?”章曉問。

  “好了,吃吧。”高穹說。

  晚上章曉要到唐唐家裡吃飯,扔下高穹一個人呆著。

  臨走時他敲了敲高穹的門,沒聽到回應,發現門沒關緊。

  高穹躺在床上已經睡著了,被子沒蓋好,全罩在腦袋上了。他耳朵里還戴著耳機,是章曉熟悉的型號。

  這種專門用於播放白噪音的耳機,他也在杜奇偉那邊見到過。

  章曉先嗑了兩顆糖丸才慢慢接近高穹。

  因為哨兵的聽視覺十分發達,有些哨兵在需要休息的時候往往會選擇能屏蔽外界聲音、只播放白噪音的聽音設備。白噪音一般是大自然的各類聲音,章曉知道杜奇偉的白噪音是糙葉摩擦的聲音,而周沙喜歡的白噪音是火苗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在這種白噪音的保護下,哨兵們在休息或者睡眠的時候,能最大限度地減少不必要的滋擾,可以更好地在短暫的時間裡得到恢復。

  不同種類的白噪音售價不一樣,能播放它們的設備自然價格也不一樣。火苗的噼啪聲、風聲、雨聲、海浪聲、鳥鳴聲等等,這些白噪音因為容易採集和製作,所以成本低廉,售價便宜。而類似於杜奇偉喜愛的糙葉摩擦聲、雪落聲、花開聲、食物烹煮的沙沙聲等聲音,因為採集難度非常大,對設備要求極高,所以價格也異常驚人。

  在哨兵嚮導界裡,第一個意識到白噪音可以出售以掙錢的商人,是各種經濟類教材和非法傳、銷宣傳品上被提及得最多的人。

  章曉小心地蹲在高穹的床邊,不眨眼地看他。

  雖然曾經和周沙爭論過文管委里最帥的人是高穹或是原一葦這個問題,並且最後在周沙“你不承認原一葦比高穹帥就是不理性不客觀,我放蛇咬你”的平等辯論中服輸,但他心裡頭始終覺得高穹是最好看的。

  這個人常常會呈現出一種心不在焉的放空狀態,也常常會流露出非常明顯的憔悴神情。

  那時候,他的眼皮會慣常下搭,長而粗的睫毛在臉上落下葉脈般細幼的陰影。高穹並不是困,他像是在思考問題,或者是拒絕某種窺探,這半閉的眼皮把他和所有他不樂意接觸、交談的東西隔絕開來。

  沒有人熟睡的樣子會好看。但章曉覺得,高穹睡覺的模樣很有趣。

  他似是沉浸在一個跌宕起伏的夢裡,夢中一絲絲情緒的起伏都會清晰地被他的眉毛和眼睛細微的動作完整傳達出來。

  好看嗎?章曉自問自答:好看的。不是美或者漂亮的那種好看,是因為喜歡,因為覺得有意思,所以願意長久注視的那種好看。

  盲目嗎?章曉在心裡問自己。

  當然是盲目的啦。他又快樂地回答,喜歡就是盲目的,去他媽的理性思考。

  他其實不過盯著幾秒,但高穹已經察覺到身邊有了別人的氣息,於是立刻醒了過來。

  仿佛在睡夢中他身體的本能也清楚知道,靠近自己的是章曉而不是其他任何對自己有威脅的人。

  所以他平靜地睜開眼,沒有任何攻擊性動作,就這樣看著章曉。

  “你幹什麼?”高穹問。

  因為剛醒,他聲音有點兒沙啞,章曉的臉一下就紅了。

  他跌坐在地上,又連忙爬起來。

  “就……想聽聽你白噪音是什麼。”章曉手忙腳亂,一會兒拽拽衣角一會兒撓撓頭,“老杜也是這種耳機,他喜歡聽糙葉摩擦的聲音,特別是夏季五六級大風時的那種。”

  “我這種很便宜的。”高穹坐起身,摘下自己的耳機遞給他,“就是有點兒奇怪,不好找。”

  抑制劑仍舊起著作用,他和章曉距離那麼近,但剛剛讓他窘迫的生理反應沒有出現。只是雖然沒有任何生理反應,但高穹仍然感覺呼吸很困難,心跳有些快。

  章曉接過他的耳機戴上,立刻聽到了從裡面傳來的聲音。

  那是人的腳步聲。是人穩步踏過薄薄積水時發出的聲響。

  高穹看到章曉愣了一下,然後抬頭看自己,很溫和地笑了笑。

  “怎麼了?”高穹問,“太吵了?”

  “不是,很有趣。”章曉低聲說,“非常有趣。”

  他沒有問高穹為什麼喜歡聽這樣的聲音,也不打算跟高穹說這種聲音的意義。

  在通識課本里的第九章“保護與自我保護”中,白噪音被歸為自我保護這一類。課堂上講到這一章的時候,老師給班上的嚮導們播放了一些白噪音。嚮導不需要白噪音,他們天生擁有更強的自我保護意識,可以隔絕外界的滋擾聲音。

  但哨兵不行。需要白噪音才能入眠的哨兵往往都多疑、不安,曾有過讓他們下意識迴避的過去。而在所有需要白噪音的哨兵中,酷愛人類活動的白噪音的哨兵則更為特殊。

  老師最後播放的是一段大街上各種人聲的錄音文件。提著鳥籠的大爺,叫賣油條的小販,自行車的鈴聲,小孩子的笑聲,各種各樣,卻不顯得嘈雜混亂。

  “一般的哨兵使用白噪音是為了追求平靜和穩定,但這種哨兵有些不一樣,他們往往還有另一種潛意識的想法,那就是渴望與別人溝通,渴望更正常的人際交往,同時也擁有更為強烈的情感需求。”老師說,“這樣的哨兵相對來說更容易產生映刻效應,但這個課題需要和臨床心理學結合起來,不是我們今天的課堂內容。”

  “這是在哪兒採集的?”章曉問。

  “2012年4月的杭州靈隱寺。”高穹說,“後面還有一絲鐘聲,聽到了嗎?敲鐘之後有和尚走出來,還有一個小孩,小孩穿的鞋子小,聲音不一樣的……”

  章曉仔仔細細地聽高穹跟自己介紹這些細微的、幾乎聽不到的聲音。他一定聽了許多、許多次。章曉心想。

  兩人的同居生活終於拉開了序幕。

  秦夜時也終於在發現兩人一起從地鐵站出來之後,得知了這個令人震驚的事實。

  那時候他倆已經同居一周有餘了。

  秦夜時很傷心,扔下文件就跑回了危機辦。

  送來的絕密文件是說杜奇偉遇襲事件的後續調查進展的。

  他們找到了那位被杜奇偉無意拍下的女孩子。

  幾天之後,秦雙雙在沒有預約的情況來到了文管委,原一葦把她帶了進來。

  她帶來了一個誰都沒預料到的消息。

  那尚有嫌疑的姑娘死了,死亡的現場只有她和奉命去跟蹤她的秦夜時。秦夜時在現場被拘捕,現在正在完全封閉的狀態下接受調查。

  第32章 同居(2)

  獲得許可權限之後, 危機辦立刻在特殊人群人口管理資料庫里搜索了那個姑娘的面部。

  資料顯示, 她是山東煙臺人,今年大三。根據登記的人口數據記錄, 她是一個嚮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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