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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兀自

  沉默了一會兒,而後默默地蹲下身,將一旁的草蓆擦拭乾淨,整理整齊,給項翎休息。

  項翎接受了他的好意,坐了下來,又硬拉著他並肩坐下,道:「何況,不應該過來的是你才對。我都和你說了,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全,不要來,你就是不聽。」

  「已經沒事了。」平安低著眉眼,聲音悶悶,「都是小傷。」

  「顯然,我們對傷情的定義存在著很大的分歧。」項翎探了探腦袋,「給我看看,好得怎麼樣了?」自打不需要每日換藥後,項翎就沒有每天都關心他的傷情了。但隔段日子,仍會要求看上一看。

  平安低頭,默默將衣襟解開,給她看自己的傷口。

  他的傷勢確實好了許多,已經開始落痂了。

  項翎伸手摸了摸他的痂。

  即使已經好了許多,他的傷口仍舊十分猙獰。出身星際時代的項翎曾經從未見過這樣的傷勢。

  不是意外,不傷性命。他身上的每一道傷口,都是以讓他痛苦為目的的。

  猙獰,惡毒。

  單單就只是為了讓他感到痛苦,沒有任何其他的目標。

  她靜靜地看著他的每一道傷口。

  看著看著,她強自提起的情緒就再一次地落了下去。

  「如果,我有能力。」她靜靜地開口,「我不會讓再任何一個人,經歷這樣毫無意義的苦難。」

  這是她進入低級文明管理局罪惡干涉處的目的。

  在一片片無人伸張正義的法外之地,在星際文明避不干涉的諸多低級文明領域,她會單槍匹馬沖入其中,親手拔除罪惡,讓無數個體能夠活下來。

  妥帖地,有尊嚴地活下來。

  她會按部就班地完成每一個任務,因為每一條小魚都在乎。

  「我會誅滅濫殺無辜,肆意折磨他人,為人們所恐懼的人。」她看著平安的傷口,眼睛非常非常認真,裡面裝著清晰的,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殺意,「我會讓像你這樣的人,再也不會被欺凌。」

  她的信念是如此的堅定。那份堅定從她的眸子中清晰地透出來,叫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沒有人能夠改變她的信念。

  「我會讓你生活的世界,變得更好一些。」

  這是她想要做的事。

  她說要保護平安。這對平安來說是一件好事。

  可是平安卻沒有顯露出開心的模樣。

  他看著她的眼睛,無意識地捏緊了自己的衣服,手指冰冷。

  「你怎麼了?」項翎很快注意到了他的異常。

  「……沒什麼。」他緩了緩,垂下眼眸,低聲回應。

  他感覺冷。

  說不出來的冷。

  尋常的冷是從外到里,可那一瞬間,他感到的冷是從裡到外的。

  從心底里發寒,寒到胸口,寒到四肢,寒到皮膚。他甚至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那個過程。

  因為自己感到冷,他抬眼,看著項翎,推己及人,忽然就很擔心她會冷。

  於是,他一時顧不得自己心中的寒意,下意識地脫下外衣,裹在項翎身上。

  「怎麼忽然?」項翎不明就裡,抬頭看著平安,正好撞到平安的視線。

  他又展現出那種很複雜的情緒了。

  仿佛胸中有著萬語千言而無法說出,僅能通過眸子透出龐大冰山中的一個小小的角落,叫人一點也讀不明白。

  他眸中的一切都令人無法讀懂,卻唯有抬眼看她的那股關切無比清晰。

  他將自己的外衣給她穿上,細細地將扣子一粒一粒繫上,冰冷的手指碰到她的脖子上,激得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想來他才是冷得很,第一個反應卻是擔憂她是不是也感到寒涼,反過來脫了衣服給她。

  項翎心裡忽然動了一下。

  她自然地伸出手,將平安冰冷的手掌握到手心裡,抬頭看著他,坦蕩地說出自己的感受:「平安,你真好。」

  她個性直接,喜怒哀樂從來都不加掩飾。

  儘管項翎從未意識到過,但在過往,平安聽得這話,會非常,非常愉快。

  可此時此刻,他動作停了下來,卻沉默著,沒有搭腔。

  在對方的沉默中,項翎回憶起文明CA259的社交禮儀,意識到對方的沉默可能是由於自己對異性的舉動過於親密,導致對方感到了冒犯。

  儘管她此前還抱過他,甚至看過他不著片縷的模樣,但「不」就是「不」,無論此前是怎樣的。

  於是,項翎果斷地鬆開了手,道:「抱歉。」

  她的手卻被一把抓住,未能離開。

  平安抬起頭來,看著她。

  他的眸子黑漆漆的,看不出情緒。

  「那……」他靜靜地開口,「你喜歡我嗎?」

  「喜歡呀。」項翎答得毫不猶豫。

  平安是一個很好的人,她與他在一起的時候會感到快樂。她當然喜歡他。

  項翎感覺到,平安將她的手捏得更緊了些。

  他頓了一會兒,而後緩緩地開口:「那麼……你會殺我嗎?」

  項翎十分困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問出這樣離譜的問題。

  「當然不會,你為什麼會這樣問?——啊,是被我剛剛的話嚇到了嗎?抱歉。」項翎安撫他,「我只會想要誅殺罪大惡極的人,肆意屠戮他人的人。我絕不會主動傷害任何未負重罪的人,怎麼可能會殺你呢?」

  「如果……」平安頓了頓,再次開口,聲音遲滯,「我,做錯了事呢?你還會喜歡我嗎?」

  項翎從不做任何不負責任的回答。所以,她很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

  很快,她就得出了結論。

  「會的。」項翎道,「即使你做錯了什麼事,也改變不了此時此刻我對你這個人的認同。」

  平安的呼吸似乎微微鬆了一松。

  直到項翎認真地說出了下一句:「只要你為你做錯的事付出應有的代價。」

  ……

  平安便沒有再說話了。

  他只是在沉默中,將項翎的手牢牢地抓在手中,越抓越緊,緊到項翎甚至感覺到了疼痛。

  他的眸子一直是黑漆漆的,深不見底。項翎實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你怎麼了?」於是,項翎一如既往率直地發問,「是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說著,她輕輕晃了晃自己的手:「你抓疼我了。」

  平安一怔,這才驟然間回過了神來,剎那間鬆開了手。

  「對不起。」

  他低下頭,將她的手掌放到手心,輕輕地揉搓。

  「鬆開就不疼了。我又不是瓷器做的。」項翎試圖收回手。

  平安卻沒有鬆開。

  他安靜地揉了一會兒,而後下意識地收攏雙手,再次將她的手牢牢地握進了自己的手掌之中。

  操縱一個人的想法並不難。

  煽動,洗腦,恩威並施,不擇手段。只需要短短的一瞬,平安就可以想到數種計劃慢慢改變一個人的思想,每一種都不難實施。

  他對此甚為熟練,已然做過無數次了。

  可唯獨對她,他不想這樣做。

  她是獨立的,完整的。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信仰,以自己的模樣活在這世上。她的一切都值得全天下的尊重,絕不可被任何人肆意操縱。

  這是他在痛苦無數個日夜後得出的最終的結論。

  所以,他不會試圖不擇手段地改變她。他已然想得清楚,他絕不會這樣做。

  但他可以欺瞞她一輩子。

  第58章 第58章這位傳說中的大人對這女……

  項翎沒有拒絕平安的手,還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手也蓋到了他的手上,幫他取暖。

  他的手真的太冷了,甚至冷出了不自然的白色。明明剛進牢房的時候還不是這樣。

  項翎將其簡單地理解為,牢房中的氣溫對平安而言實在是太低了。

  於是,平安的衣服就同時蓋到了兩個人的身上。

  項翎與平安並肩而坐,左右無事可做,聊了一陣兒就兀自睡了過去。睡的時候還是無意識靠在平安的肩頭的,兩刻鐘後,她就已然滾到平安的懷裡去了。

  平安一直托著她的身子,沒叫她落空,又把蓋著的外衣扯下來,全都裹到了她的身上。

  待到她蓋得暖和,舒服地躺在了他的懷中,他才沒了動作,靠在了牆上。

  他們此次入獄,該是凶多吉少的。衙門未曾審問便已拿人,問罪開口

  就是命案,這是明擺著要把死罪往他們身上栽。

  尋常小民,此時早已是慌不擇路,痛哭流涕,求告無門。

  可平安卻似乎一點也不慌張。

  一進門,他就對項翎說了個小謊,叫她暫且放下心來。現在,他抱著項翎,鬆弛地靠在縣衙牢房粗糙的牆壁上,低眼看著她睡著的臉,腿隨意地撐著,見不到半絲慌張。

  這麼一通折騰,時已至正午,幾線日光透過狹窄的小窗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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