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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潑皮只是說了一句他從前說過的話,他有什麼可惱火的?

  燕枝只是說了一件他們都知道的事情,他又有什麼可沉默的?

  蕭篡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臟,也被一匹惡狼,狠狠地咬了一口。

  咬得他疼痛難當,幾乎喘不上氣來。

  天地俱靜。

  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情勢調轉,如今是燕枝直勾勾地瞧著蕭篡,蕭篡卻躲閃著,不敢再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魚在灶房裡,暗示似的,咳嗽了幾聲。

  「咳咳——」

  ——燕枝,人走了嗎?飯都做好了?我們不會還要留他吃飯吧?

  燕枝會意,最後摸了一下糖糕的腦袋,問:「陛下出宮,可有親衛隨行?寒舍簡陋,只有一駕驢車,草民可以……」

  「不必了。」

  不等燕枝說完,蕭篡就急急道。

  「不必麻煩你了。我認得路,獨自回去即可。」

  「是。」

  蕭篡小心翼翼地挖了點金瘡藥,糊在傷口上,最後用燕枝給他的細布包上,就要離開了。

  燕枝起身,將他送到家門前。

  蕭篡跨過門口,燕枝站在石階上。

  「陛下慢走。」

  「好。」

  可就在這時,蕭篡猛然回過身。

  燕枝被嚇了一跳,下意識要躲開,卻被蕭篡握住了手。

  「蕭篡!」

  燕枝終於沒能克制住,大喊一聲!

  蕭篡笑了笑,低聲道:「我就知道。燕枝嘴上喊著『陛下』,心裡指定在罵我『壞狗』。」

  他緊緊握著燕枝的手,牽引著燕枝,讓他將手放在自己的脖頸上。

  下一刻,蕭篡又帶著他的手,繼續往下,路過肩膀與手臂,最後落在他的胸膛上。

  衣裳之下,不是溫熱的身軀,而是被他的體溫捂得溫熱,但仍舊堅硬的鎖鏈。

  燕枝皺起小臉,在意識到這是什麼的時候,不由地睜圓了眼睛。

  蕭篡竭力溫和了神色,學著糖糕那副乖巧的模樣,輕輕地開了口。

  「我是燕枝的小狗,所以我看見燕枝被欺負,就忍不住衝出來。」

  「和燕枝沒有關係,是我自己的事情。」

  「燕枝不用再喊我『陛下』,也不用再跟我說客套話,六年前說定的,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一切照舊。」

  「控制我的狗鏈子,永遠都在燕枝手裡。」

  蕭篡抬起頭,一雙眼睛在月光下亮著光,就像是小狗的眼睛一樣。

  熱烈又虔誠。

  燕枝垂下眼睛,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一下蕭篡纏在胸膛上的鎖鏈。

  他沒有想到,蕭篡竟然真的一直把鏈子掛在身上。

  是這六年都這樣,還是只是來見他就這樣?

  就在蕭篡以為,自己尚有希望的時候。

  下一瞬,燕枝收回手,輕聲道:「可是我已經有小狗了。」

  第69章 決心 愛也是在意,恨也是在意

  天色昏黑, 夜風乍起。

  破落的院子裡,狹窄的木門前。

  燕枝站在門檻上,蕭篡站在石階下。

  燕枝垂著頭, 眼底是一片冰涼,蕭篡仰著頭, 目光卻熱切又虔誠。

  燕枝的指尖,隔著蕭篡的衣裳, 輕輕拂過蕭篡胸膛上的鎖鏈。

  六年未見——

  蕭篡以為, 燕枝早已經把他忘了。

  燕枝也以為,蕭篡早已經變回那個殺伐決斷的帝王。

  可是沒有。

  他們誰都沒有變成對方以為的那個樣子。

  燕枝依舊記得蕭篡, 依舊討厭蕭篡,遇見他的時候, 依舊心緒不平,忍不住地想要罵他、刺他、教訓他。

  蕭篡依舊惦念著燕枝,惦記著要給燕枝做狗, 暗中窺伺的每一個時刻, 他都竭力搖晃著身後無形的狗尾巴,恨不得下一刻就衝上前去, 對著燕枝「汪汪」叫。

  他們誰都沒有忘記對方。

  在和面燒火的時候, 在擺攤賣糕的時候。

  在登臨朝堂的時候, 在批閱奏章的時候。

  ——在午夜夢回、輾轉反側的時候。

  他們把憎惡或深愛都埋在心底。

  種子生根發芽,抽條長成,在再次遇見對方的那個瞬間,結出又苦又澀的果子。

  蕭篡望著燕枝,扯了扯嘴角,朝他露出一個刻意的笑容,低聲道:「燕枝, 你這回沒讓我滾。」

  六年前,他說要給燕枝做狗,燕枝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看著他的眼神好像在看瘋子,唯恐避之不及。

  現在不是。

  那是不是說明……

  蕭篡笑得越發急切。

  「你已經有一條小狗了,我是大狗。」

  「我也可以是小小狗。」

  「我說過的話都作數。」

  燕枝垂眼,看著他,也彎起眉眼,朝他笑了一下。

  蕭篡眼睛一亮,可下一刻,燕枝輕輕啟唇:「滾。」

  蕭篡眸光一凝,面上笑意也凝住了:「燕枝……」

  燕枝仍是輕輕地應了一聲:「嗯,現在就滾。」

  對呀,燕枝是故意的。

  蕭篡剛說,燕枝這回沒讓他滾,他馬上就說了。

  他就是很壞啊,他就是想看蕭篡被罵的樣子。

  他就是想看自己從前的境況,應驗在蕭篡身上的時候,蕭篡會作何反應。

  看吧,不論是誰,被心愛的人辱罵,都是會愣住,會難過的。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例外。

  所以啊,多年前的燕枝並不是陛下所說的很笨很笨,他只是……

  一時之間,愣住了而已。

  燕枝笑了笑,收回手,要把木門關上:「陛下慢走……」

  他想了想,又理直氣壯地改了口:「蕭篡……快走!」

  是蕭篡自己說的,不用跟他說客氣話,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他只是謹遵聖旨而已。

  「快走!」

  木門在蕭篡面前重重合上。

  蕭篡先是心裡發酸,但很快又泛起甜來。

  時隔多年,這還是燕枝第一次向他下達命令!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燕枝已經肯理他了,這說明燕枝已經肯把他當成一條狗來訓了。

  既然是燕枝的命令,他當然要聽從。

  蕭篡站在門外,貼近木門,最後說了一句:「燕枝,我聽你的話,先走了,要……要狗的時候再叫我。」

  說完這話,他便轉身離開。

  門扇裡邊,燕枝雙手按在門上,低下頭,沒忍住笑出聲來,像一隻剛做過壞事,並且得逞的小貓。

  糖糕湊到他的腳邊,輕輕蹭了蹭他的褲腿。

  燕枝收斂了臉上的表情,低下頭,摸摸糖糕的腦袋,準備帶它去吃飯。

  畢竟楚魚老早就在灶房裡咳嗽……

  燕枝轉過身,下一瞬,正巧對上楚魚的目光。

  楚魚皺著眉頭,雙手叉腰,站在灶房前,用質問探尋的目光看著他。

  燕枝有點兒心虛,小聲道:「吃飯吧?」

  楚魚提醒他:「連摸兩隻狗,把手洗乾淨點。」

  「好。」

  燕枝從水缸里舀了瓢冷水,把手洗得乾乾淨淨的。

  他們現在租的這個房子很小,只有一個灶房、兩個房間,連正屋都沒有。

  楚魚把飯菜從灶房裡端出來,就放在自己房間的案上。

  燕枝擦了擦手,在他面前坐下:「阿魚,你真好,我昨日才說想吃肉,你今日就做了煎肉餅。」

  楚魚故意道:「對啊,我在家裡累死累活地做煎肉餅,手都被燎了好幾個泡,結果你在外面養狗。」

  他拖著長音,學燕枝說話:「『可是我已經有小狗了——』」

  燕枝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喊了一聲,試圖制止:「阿魚!」

  「你哪裡養狗了?說的不會是我吧?我可不當你們……」

  「沒有。」燕枝忙道,「當然不是你!我說的是糖糕!我怎麼可能會說你是小狗嘛?」

  「噢。」楚魚又問,「那你剛剛怎麼還笑得這麼高興?」

  「我……」燕枝頓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

  楚魚攤了攤手,又嘆了口氣:「我就知道,當時我就說不該來都城,這下好了,我最好的朋友馬上就要被死狗叼走了。」

  「我沒有!」燕枝抬起頭,大聲否認。

  「哎喲!」楚魚捂著自己的心口,「幹嘛忽然這麼大聲?嚇我一跳。」

  燕枝胡亂扒了兩口米飯,放下碗筷,就轉身出去了:「我吃好了,先回房了。」

  「誒……」

  楚魚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說錯話了。

  *

  月色朦朧。

  燕枝換上乾淨衣裳,倒在榻上,安安靜靜地望著窗外。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傳來叩門聲,還有楚魚刻意放輕的聲音。

  「燕枝?枝枝?小燕兒?」

  燕枝垂了垂眼睛,剛想應他一聲,就聽見楚魚又道:「我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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