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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非洲角馬遷徙時的磅礴狂野不同,馴鹿移動時有序而安靜。

  它們由年長的雌性馴鹿率領,排成單列緩慢前進,在雪地上留下細線一樣的痕跡。

  黃昏把馴鹿群勾勒出一道剪影,顧燈看得入迷。突然間,原本有序的馴鹿群發生騷亂,在雪地上四散開來。

  顧燈想過去看看怎麼回事,章離卻突然抓住他手腕,變了臉色:「別去。」

  「怎麼了?」顧燈有些著急。

  「是熊。」章離說。

  顧燈愣住了,他抬頭看向騷亂中心,果不其然發現了一道黑色身影。

  「那怎麼辦啊?」顧燈更著急了。

  章離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們去那邊紮營。」

  他們儘可能遠離騷亂中心,又把食物用防熊袋密封,掛到了很遠的位置。

  顧燈心不在焉地吃完晚餐,夜幕降臨,棕熊引發的騷亂逐漸平息。隨後顧燈央求章離,能不能用無人機看看那邊的情況。

  章離說好,無人機朝著棕熊的方向飛去。

  馴鹿已經恢復平靜,在雌性馴鹿的帶領下逐漸恢復秩序。騷亂下場只留下一堆凌亂的蹄印,越往中間走,蹄印就越加密集。

  然後顧燈看見了血跡。

  畫面中央,一隻飢餓的棕熊正在大快朵頤。

  顧燈閉上眼,不敢再看下去。

  一整晚顧燈都渾渾噩噩,一閉眼,腦海中就會出現馴鹿遇害的場景。

  大片鮮血染紅雪地,肢體破碎,內臟流淌,甚至還在冒熱氣……這給顧燈帶來了極大的衝擊,他不會做飯,連超市里屠宰好的肉都沒有處理過,更別提看見大型哺乳動物的屍體。

  顧燈又想起章離之前說的,有三分之一的馴鹿會死在遷徙途中。

  他作為食物鏈頂端的人類,高高在上地羨慕馴鹿自由,卻不曾想過它們要經歷怎樣的生存危機。

  在他欣賞日落的時候,那些馴鹿是否也能享受到這樣的美景?它們溫馴的眼神究竟是安詳還是恐懼?是否馴鹿也時刻活在惶恐中,不知自己的未來在哪裡?

  顧燈大腦一片混亂,但最終還是敵不過疲倦,沉沉睡了過去。好不容易睡著了,他又夢見自己變成馴鹿,被棕熊襲擊。

  顧燈被噩夢嚇醒,盯著黑漆漆的帳篷頂,直到天亮,都沒能再睡著。

  他總是睡不著,這次也比鬧鐘先醒。顧燈鑽出睡袋,隔壁的章離也睜開了眼睛。顧燈停下動作,面露歉意:「抱歉,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章離搖頭,說他是自然醒的。

  顧燈沒再說話,他穿好外衣,把狹窄的帳內空間留給了章離。

  還是顧燈燒水做飯,章離拔營。其實顧燈都知道,收帳篷比做飯要麻煩太多,以往他理所當然地享受著章離的照顧,他一度覺得自己是個新人,經驗體力都不如章離,少做一些事情也沒關係。

  可他又想,憑什麼呢?章離憑什麼就要多做那麼多事情?

  顧燈在爐子外立好擋風板,過去和章離一起取地釘。一夜過去,雪地釘已經和冰塊兒黏在一起,顧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拔下一枚,當他拔第二枚時,章離已經取完剩下所有地釘。隨後他們拍掉積雪,把濕潤的外帳搭在登山杖上晾曬。

  吃飯時顧燈很沉默,章離話也不多,卻突然提及自己第一次看見捕獵的回憶。

  顧燈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又聽章離說:「我當場就吐了,回去後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章離極少談論自己的過去,現在突然提起,大概是在安慰自己。

  「我就是有點兒不習慣,」顧燈戳著袋子裡黏糊糊的麥片,試圖打起精神,「我緩緩就好了,謝謝你跟我說這些。」

  章離搖頭,說了聲客氣。

  其實他們都明白,就算有心幫助,但外人能做的也有限,只能顧燈自己慢慢消化情緒。

  第18章 營救小鹿

  一整天都是枯燥的趕路,最初的興奮過去,徒步逐漸變成了一種折磨人的酷刑。

  肩膀被背包勒出紅痕,小腿在無數次起伏中變得僵硬,有些地方不能滑雪,他們就一會兒穿著滑雪板,一會兒改為步行。頻繁穿脫給顧燈身體帶來壓力,讓他心情和天氣一樣沉鬱。

  當登山鞋一遍遍踩入泥濘的雪地,顧燈開始懷念文明世界裡的一切。他需要美味的食物,舒適的居住環境,便利的交通,三五好友,甚至是網上那些他曾經嗤之以鼻的垃圾信息。

  這些他曾經迫不及待想要擺脫的東西,卻也是它們賦予了他自由和便利。

  途中章離數次提出休息,顧燈不願意拖人後腿,全都搖頭拒絕。

  直到他們出發十小時後,章離宣布紮營休息。顧燈再也堅持不住,一屁股坐在了濕潤的雪地里。他看著周圍荒涼的雪地,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事情。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什麼要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這場徒步的必要性在哪裡?

  隔壁,章離開始往雪裡打地釘,顧燈想要過去幫忙,起身時卻雙腳一軟,竟然一下跪在了雪地里。

  章離丟下東西過來扶起他,問他怎麼回事。

  顧燈感覺有些丟臉,把臉轉到一邊說:「沒事,我就是有點累了。」

  章離先裝好椅子,讓他坐著休息。

  顧燈坐不住,又想幫忙做飯。

  「聽話,別動。」章離丟來一個眼神,輕微的壓迫感,讓顧燈愣在了那裡。

  章離其實不怎麼用這種語氣和顧燈說話,他雖然長得凶,但本身性格溫和體貼,很少露出強勢的一面。

  顧燈習慣了章離的和顏悅色,此時突然被凶,竟然覺得有些委屈。他瞪了章離一眼,有些不平:「你凶什麼凶?」

  章離愣了下,才意識到自己的表情,立刻換了副語氣:「抱歉,我沒有要凶你的意思。」

  「哦。」顧燈乾巴巴地應了聲,又覺得自己有些掃興。

  他當然知道章離是擔心他,凶他也是怕他出事。與其說不高興章離凶他,顧燈更多是厭惡沒用的自己。說是陪章離一起,但其實裝備是章離買的,路線是章離規劃,這一路幹活兒的全是章離,他什麼忙也幫不上,不過是個累贅而已。

  章離已經搭好帳篷,又燒起了一鍋熱水。顧燈坐在椅子上看他忙活這一切,有些煩心,但也說不出究竟是什麼原因。

  晚餐的氣氛有些低沉,吃完晚飯天還是亮的,春分過後白晝越來越長,再過不久,整個北極圈裡就會完全進入極晝。

  漫長的白晝改變了顧燈的晝夜節律,他身體明明疲倦不已,精神卻得不到鬆懈,就像是被季節控制的動物,還在本能地渴望遷徙。

  不過他畢竟是人,白天睡覺也沒什麼關係。顧燈盯著天空看了一會兒,低頭脫掉硬腳上邦邦的登山鞋,過程中不小心蹭到腳上的水泡,疼得皺眉直抽氣。

  章離把食物用密封袋裝好放到遠處,回來就看到顧燈這幅表情。

  顧燈腳後跟上長了個大水泡,被磨破又結痂,又重新被磨破,因為每天都在走路,一直得不到痊癒。半乾的傷口滲出組織液,把襪子和傷口緊緊黏在了一起。

  「這麼嚴重了,怎麼不早說?」章離半跪在地上幫顧燈脫襪子,他目光擔憂,沒有斥責的語氣。

  顧燈抿了抿唇,搖頭說:「沒事,我都沒什麼感覺了。」

  剛開始確實很疼,但習慣了也就沒往心裡去了。

  章離又想起第一次見顧燈時的樣子,他突兀地出現在大雪中,哪怕穿著衝鋒衣,都時髦好看得不行。他又想起顧燈在台上魅力四射的樣子,這樣的人,本該享受一切財富和榮譽,而不是被他圈起來,困在荒地。

  章離垂下眼眸,幫顧燈一點點撕下襪子,又用醫藥包包紮腳後跟。

  弄完左腳,章離又問他右腳有沒有受傷,顧燈搖頭說沒有,章離就給他套上羽絨腳套,又燒了一大鍋水。

  飯都吃完了,顧燈不明白章離重新開火是要做什麼,直到他看見章離騰出一個桶形防水袋,先在裡面倒入融化的水,又把那一鍋熱水倒進去,然後拎著袋子朝他走了過來。

  章離蹲在他面前,說:「條件有些簡陋,你將就用。」

  顧燈還是沒反應過來,章離又說:「泡完腳再睡。」

  顧燈睜大眼睛,才明白章離是燒水給他泡腳。防水袋並不能完全防水,也無法自立,於是章離不得不一直用手抓著袋子。

  現在拒絕就是浪費章離的一番好意,顧燈沒有猶豫太久,就把雙腳伸了進去。

  水蒸氣模糊了顧燈的眼睛,他雙手抓著褲腿,低頭使勁兒地眨著眼睛。過了一會兒,他對章離說了句謝謝,又說了句對不起。

  章離跪在他面前,垂著眼睫:「不用道歉,是我沒照顧好你。」

  顧燈正要反駁,章離又說:「我比你有經驗,應該提前想到這些事情。」

  顧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是實在不好意思。他看著章離頭頂泡完了腳,直到暖意逐漸爬上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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