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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鬼說完這句話,從衣袖內掏出一本簿子,在阮新元面前攤開。

  第一頁的第一句話寫著:

  【阮新元,年十八,死於乙巳年始。】

  後面的半句話被一道金色的血痕所抹除,簿子翻動,來到了後一頁。

  【生死千年,斯人舊夢,其前塵名曰,戚歲朝——】

  血紅色的長河生生不息地流動著,河內的亡靈翻湧,發出幽幽鳴聲。

  阮新元在逐漸朦朧的雙眸里,看見山河被撕裂後天翻地覆。

  看見了……從前。

  第49章

  【慶德三九年秋, 戚衛凌率軍北擊匈奴;次年春,匈奴大敗,齊兵凱旋, 萬民同慶;齊宣帝大喜, 賜封其為肅國公, 並旨以樂平公主適之,授駙馬之職, 以彰殊榮。

  後年歲首,樂平公主與聞卿太傅蕭夫人同誕一子,蕭夫人難產而亡;前嬰名歲朝, 字貞昱, 後嬰名淮疏, 字止行, 二人自幼共嬉, 一動一靜,同窗共讀十七年載, 形影不離。】

  —

  「止行,七皇子的壽辰請帖, 可已送至你府?」戚歲朝人未到,聲卻已至。

  蕭淮疏並未停筆, 將筆下這句收完尾, 才抬眸看向眼前人, 戚歲朝「啪」地一下將手上的弓放在一邊,而後笑盈盈地在桌案上撐著下巴瞧他,此人身上還穿著一身墨黑勁裝, 蕭淮疏在那細腰處流連半秒,方才回答:「未曾。」

  戚歲朝一下子變了臉, 興致缺缺,蹭得一下又竄到了蕭淮疏邊上貼著人坐下,馬尾隨風帶過一陣橘香,無聲又霸道地鑽入身邊人的鼻腔。

  「想來也是,他心眼太小,自你父親再升一職,他連臉上功夫都不做,總是在遇到時當作沒看見你,」戚歲朝吐舌,「可你若不去,我也不想去,齊恆決這人面獸心的笑面虎我也不想見,唉,也不知舅舅為何比起做事光明磊落的恆明更偏袒於他。」

  「太子過善,有時做事優柔寡斷,此乃治國者大忌之一,且身子骨不算好,武力欠缺,而七皇子雖生性多疑城府深,但做事果斷、能文能武,其若為皇后所生,皇子中便無人可與之制衡。」蕭淮疏說罷,執筆重新寫起摘錄的詩句來。

  戚歲朝嘆了口氣,很自然地把下巴靠在了蕭淮疏的肩膀上,看了一會兒對方抄詩,嘟囔道:「蕭止行,這詩多艱澀無趣,你怎不趁著抄詩的功夫考慮考慮我半月前同你說的那番話。」

  蕭淮疏看著處變不驚、面色冷峻,右耳卻不受控地發著熱,他一時間不知該回應什麼,便沉默著往下寫,寫著寫著,卻無知無覺在紙上寫出「貞昱」二字,被戚歲朝逮了個正著。

  「哎哎哎,好你個蕭淮疏,」戚歲朝眼疾手快地將一隻手按在宣紙上,不讓人遮,「我還以為你心中真是如和尚般清心寡欲,實則寫這詩時也在想我,早已亂了心神吶。」

  說完這句,他還用手指點了點蕭淮疏的心口。

  「戚歲朝。」蕭淮疏不敢看人,語氣微惱,一聽便知是羞的。

  「哎,歲朝在這。」戚歲朝盯著人眨巴了兩下眼睛,想湊人更近。

  蕭淮疏無奈地放下筆,瞥過眼去不看他,薄唇微啟,「你我……同為男子,怎可……」

  「什麼男子不男子的,」戚歲朝立馬打斷了他,「想當初我們倆還在娘胎里的時候可是被指腹為婚過的,怎麼換了性別,就不作數?」

  「旁的我不再多說,我就問你一句。」

  「蕭止行,你心悅我否?」戚歲朝定定地看著人,捉住人的眼睛,他已寬容了蕭淮疏半個月的時間,今日定要個說法不可。

  「我……」

  蕭淮疏的嘴唇緊抿,喉頭像被一塊寒冰堵住了,既說不出回絕對話來,也僵硬著不敢點頭。

  數秒後,戚歲朝不再貼著人,神情落寞,咬著唇,像心碎了一地般垂眼欲泣,「罷了,我知你只把我當友朋,那我還是去找那個愛討我歡心的裘少爺吧,他前日還同我表白心意約我放紙鳶,我當時回絕他說自己心有所屬,如今你不肯應我,我便去——」

  「嘭——」

  戚歲朝還沒來得及反應,就一陣天旋地轉,被身邊人壓在了身下。

  蕭淮疏潑墨般的長絲垂落至他心口下巴,搞得他臉有些發癢。

  被抓住的手腕泛著點疼,蕭淮疏箍得可緊,生怕他真的和嘴上說的那般跑了似的,還死死地盯著他。

  戚歲朝佯裝不解,推了推他的胸膛,「你這是作甚,我要是去遲了,少了時辰同他在桃花樹下談天說地你賠——」

  呼吸被奪去,微涼的唇緊貼上來,戚歲朝的鼻尖只剩蕭淮疏身上的清新墨香,他眯著眼,看清了對方通紅的耳朵,勾起嘴角,回應著對方克制的吻。

  戚歲朝主動伸手纏上他的脖頸,用指腹揉捏著蕭淮疏後頸上的那顆痣,惹得對方失神後順勢撬開他的齒關,將軟舌鑽了進去。

  蕭淮疏再無退路,只得沉溺於這個青澀萌動的吻。

  兩人分開時,戚歲朝還意猶未盡,桌案上硯台的墨都已干透,日頭不似方才那樣烈,蕭淮疏看著懷中人水潤的雙眸和紅唇。

  戚歲朝輕輕喘著氣,耐心等待著蕭淮疏說話,直直地看著對方如同藏了星河的雙眸。

  又過了一會兒,蕭淮疏用修長的手指撫摸著他的臉頰,三月春風般溫柔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貞昱,我……心悅你。」

  「你……別與旁人談天說地,只同我,好不好?」

  「我也會討你歡心的。」

  回應蕭淮疏的,是戚歲朝甜蜜俏皮的吻。

  「餘生來世,都只同你。」

  *

  【慶德五九年春,止行高中探花,冊封翰林編修;慶德六一年冬,聞卿太傅染肺疾,沉疴難愈,溘然長逝,止行失父,太子失師,齊宣帝封諡號正廉;同年春三月,匈奴重整旗鼓,擾亂邊界,欲再攻中原,齊宣帝命肅國公率兵駐北,擊退匈奴。】

  —

  「爹,你箭傷大病初癒,又年事已高,此次征戰,我與你同去,替大齊殺敵。」戚歲朝身著盔甲單膝跪在戚衛凌身前。

  戚衛凌久經風霜的臉上眉頭皺成重山,「歲朝,你可知齊宣帝為何不召令其餘驍將或你,此番派我前去?」

  戚歲朝抬起頭,不太確定地猜測道:「因……爹你久經沙場,最知匈奴作戰方略和為人脾性?」

  「錯。」戚衛凌站起身,端詳著自己手邊陪伴自己多年的長劍。

  「只因他現如今在七皇子的多番言論下早已疑心四起,忌憚起我手中的兵權,此戰我若勝,必得交出兵權,我若敗,戰死沙場,兵權自當收回。」

  「父親,你多次禦敵有功,也絕無異心——」戚歲朝語氣有些急切。

  「歲朝,你記住,忠與不忠,從來不取決於我們的心,而是取決於帝王的心。帝王覺得你忠,你便是忠,帝王覺得你要反,那就難逃一死,哪怕你獻出再多的忠心,都是遠遠不夠的。」戚衛凌長嘆一口氣,撫著自己鬢邊長出的幾縷白絲。

  「一旦生出間隙,千金與血肉,都無法補全,我們只能退。」

  戚歲朝俊秀的眉眼添上落寞,指甲陷入掌心的皮肉。

  「我接下這個旨意,為的也是保全你娘與你,還有止行。你從小有騎射天賦,十七便隨我抗敵凱旋,在武;止行高中探花後,在朝中多次建言獻良策,在文。你們二人同樣受七皇子忌憚,如今他在朝中已拉攏眾多官員造勢,只怕是早已想好計策拉太子下馬,留你在京中與止行互相照應,保你娘安然無恙,記得需得萬事小心。」戚衛凌囑咐著。

  「如今不抵從前,聖上年事已高,七皇子虎視眈眈,太子失師失勢後越發懦弱無能,但儲君之爭,不見血,亦不止。」

  戚歲朝低垂著頭顱,捏緊的拳頭髮著抖,「是……」

  「還有,我知你與止行情深意切,但……萬不能做出越軌之事,落人口舌,被抓住把柄。」戚衛凌眼神銳利,像是看穿了一切。

  戚歲朝心下有片刻慌亂,又很快恢復平靜,「我與止行情同手足,自太傅離去,我怕他孤單自然走得更近了些,僅此而已。」

  戚衛凌放下長劍,深深嘆了口氣,「你明白就好。」

  七日後,戚衛凌率軍啟程前往北疆,戚歲朝和蕭淮疏為其送行。

  是夜,兩人同枕而眠。

  「止行,父親同我說,舅舅已忌憚他有異心,我怕他此番前去,就算勝了,也凶多吉少……」戚歲朝靠在蕭淮疏的懷中,輕聲吐露不甘。

  蕭淮疏撫摸著他的髮絲,溫聲道:「自古帝王之心難測,肅國公忠心耿耿,驍勇善戰,吉人自有天相。」

  戚歲朝的心安定下來,心跳趨於平穩,摟緊人的腰,「止行,若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呢……」

  「沒有我,你也很厲害,戚小將軍。」蕭淮疏勾起嘴角。

  戚歲朝越聽越覺得身邊人的話裡帶著鉤子,惹得他心癢難耐,於是他跨坐到人身上,給自己討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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